宋好雨一臉平靜地等待荊州府來拿人。果不其然,第二天,荊州知府親自帶了四個差役過來,宣讀名單。她自然在列。
隻是沒想到的是徐長歌竟然也在列,這實在是出乎宋好雨意料。按理來說,徐長歌很早就入宮了,怎麼可能是元安二十五年入府的呢?此事難道有情弊?
不對,宋好雨猛然想起了那夜撞到徐長歌的場景了。行跡匆匆,身帶金銀,從慎知堂的方向過來的。難道......?是了,江月是郡王妃的貼身侍婢,大小事務常由其做主。想來徐長歌是行了賄賂之事,才得以在名單上出現。
隻是,彼之熊掌我之毒物,她出身於京中大族,自然不願意再遷徙去蜀地,而宋好雨卻不願意離開,著實可笑。也難怪徐長歌對自己說禍事已近,卻懵然不知了。她既去行賄,那定然是早知名單。可恨自己竟是個癡聾人了。
除了宋好雨和徐長歌以外,還有兩人。一人名喚小螺,年歲較小,身量尚未長成,再有一個就是商春草了。
宋好雨與商春草曾有過一麵之緣,知道她是一個才女,如今竟也落了賤籍,實在是感慨。距離上次見她,隔了半年,她的臉色看起來不好。喑啞暗黃,毫無光彩,想是辛苦勞作的緣故。其實,她若善自保養,也是一個清秀佳人。
名單宣讀完後,四人便被交給了荊州府的衙差。也有交好之人來相送的,大家哭著報成一團,亂糟糟的。孫姑姑和瓊芳都來送我了,彼此說著最後的離彆話。
商春草聽說從前是在後院浣洗衣服的,隻是,這種時候,竟無一交好之人來送行,與旁邊彆人的熱鬨相比,越發顯得清冷。
衙差催促不停,已到了離彆時刻。宋好雨最後轉頭看了一眼新安郡王府,便轉身向門口走去。這座王府隻怕不久也會沒有,大家都會遷往蜀地,蜀地潮濕陰冷,雖然一再勉勵自己說不久就會再見,但再見麵恐怕實在無望。懷著這樣悲傷難抑的心情,宋好雨便被發送到人牙市場。
當時之倉皇實在不願意回憶,亦大約厭惡其不堪,所以在記憶中有意識回避了。隻記得如牲畜一般跪在台上,雙手被縛,由得來人指指點點。徐長歌最早被人帶走,買她的人一口京中口音,宋好雨猜想,大約與她家族有些關係。出於意料的是,商春草也很快被人帶走了。當時大概已經悲痛難抑,恨不能立時就死,所以也並不著急。
隻是當第四天,小螺被人帶走的時候,宋好雨才猛然心中發慌,自然對於她們這種人,一般人家總愛年幼的,回去亦好調教,小螺自然較自己有優勢,隻是商春草年歲比自己還長,臉色黃蠟,貌尚不如自己,如何便早早被人帶了去呢?若是一直沒人買去,又當如何呢?
最後的結果便是整整七天,宋好雨跪在那裡,也無人問津,被投入到了荊州府獄監。環境陰濕,一室之內人員雜擠,味道糜爛不堪,飯食不如豬狗。
大約過了月餘,在宋好雨以為要死在這裡時,又匆匆被人套上枷鎖,與許多女犯鎖在一起,發往西北。
當時在路途中,望著滿眼荒蕪,以為儘頭亦是大荒,卻不想是叫做營妓的地方,想到這兩個字眼,便不由得一陣惡心。
當時朝廷正在西北用兵,西北戎狄擾境亦有數年,當地因為戰亂,又地處邊陲,物資貧乏,軍士常年駐紮,甚是辛苦。所以許多罪家之女,若無人肯買,便發往那裡,充為營妓,以慰邊地將士之苦。
路途之艱辛,自不用說,千裡路遙,隻憑一雙腳,況打罵嗬斥隨行,路上死去之人便有十之八九。亦有不堪自己命運身世之人,找到時機,投井乃至自縊而亡。這也是宋好雨唯一的出路,隻是一來自己狠不下心,幾番到頭又放棄,二來自己乃愚笨之人,不如他人找準時機。如此下來,倒真到了西北。
數年征戰,民生凋敝。兩軍對壘前線附近隻有一城沙州府尚可。當地人民榷市多在此,當然,唯一的館妓亦在此。這種煙花之地,從前是聽過的,但因深惡之,並不細明白。親到此處,才算明白,原來與聽到的大不相同。兩三人擠在一處,也無人教授技藝,晚間若有軍士過來,看中哪個,便可將其帶走。軍士多收入微薄,自然也無大的賞賜。
這些女子衣裳廉價,西北乾燥,又極度缺水,並無好的胭脂來敷臉,所以皮膚皸裂,頭發枯黃,大多老死在這裡。
想到自己即便身死,卻是破敗不堪,況可能失節,與一妓字聯係在一起,便頭腦發昏,直恨自己路上不自裁,受這般欺辱。如今倒要自裁,卻又恐連累同屋的兩名女子。她們在這裡已有兩年多,隻知一人喚公孫娘子,一人喚胭脂娘子。其餘便什麼都不知了,在這裡的人,大約羞憤,即便老練之人,倚紅偎翠,都不願說起過往。隻盼將來遇上個肯交心的人,帶自己出苦海,即便到人家家中為奴為妾,也好過如今萬分。
宋好雨隻暗暗下定決心,每日不用或少用飯食,一來彆人不易察覺,免得帶累旁人,二來,這樣一個惡劣之地,這樣子恐不過幾日,便可身死,以免失節。
也是幸事,她來這裡月餘,並不曾碰到軍士來此取樂,一問之下才知,彼時正在交戰,大家自然無心,等到戰事停歇,這裡方是熱鬨。
黑石灘戰鬥很快結束。國朝大勝,聽說俘虜牛馬上千匹,館營也漸漸熱鬨起來。宋好雨自思自己幼年時,身子也算薄弱,怎麼如今到了這裡,每日間茶飯如此虧待,卻還是不曾生病,是以,心中越發焦急。
每日晚間,站在叢台高處,擠在眾女子之中,低著頭,由得人挑選,麵紅耳赤,又不時聽到一些淫言亂語,更是難堪。
來此取樂之人,都是常來的,慣有相好的,所以宋好雨多日擠在人群中,蓬頭垢臉,也未得彆人留意,是以幸免。
某日晚間,在公孫和胭脂與她們的相好出走以後,宋好雨終於得進房間,清淨一二刻,卻猛然瞥見床頭的褥子被人掀開,大為驚慌。她到這裡,當日李寶林所贈的玉佩因太過珍貴,便時時貼身藏著,而孫姑姑做贈赤金墜子,因隨身不好攜帶,便被壓在褥子下。如今褥子被掀開,那包墜子的帕子隨意扔在一邊,墜子卻不見了,是以心中大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