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輕輕摸了摸他的凹凸不平的指節,仰頭湊到他耳根處嘀咕了一句,他聽完忍不住一笑。
她說,有我罩著,就算半夜跑進宮裡在皇帝臉上畫王八都保管他不敢罵你。
“走了,師父還在外麵等我們。”百裡東君將桌上所剩的七盞星夜酒同時倒進一個小酒瓶中,最後連同著那裝著陳釀秋露白的玉瓶收入懷中,拎起一壇未開封的秋露白,將另一壇丟給了司空長風,“東方姐姐,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麵了,剩下這些全給你,將來你和小師兄成親記得早點寫封信,我給你送最好的喜酒。”
說著,他和司空長風一人一壇秋露白,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搖大擺地走出門去。
北離八公子的另外幾位也先後下了樓,門前停著一輛學堂的馬車,白衣白發的人坐在車夫的位置上老神在在地飲著酒,正好是百裡東君釀的那七盞星夜酒。
不等他們靠近,隻見馬鞭一揚,一聲馬嘶之後馬車載著兩個剛上車的少年人嘚嘚嘚地跑了起來。
“這是不要我們相送啊……”洛軒望著馬車的背影,歎道。
雷夢殺也歎息了一聲,“我總覺得師父離開這天啟城,就不會再回來了。”
“我也有這種感覺。”柳月輕聲道。
不光他們,所有人都有這種感覺,這座城困不住天下第一的學堂李先生,待李先生走出這座城,便如那長風,一去不回。
然而李長生並沒有直接離開天啟城,而是駕著馬車在城內各處奔行著,仿佛要在這一日將整座天啟城看遍。
那輛馬車後暗暗跟隨了不少尾巴,東方既白坐在城中的高處一邊喝著百裡東君贏來的秋露白一邊看著馬車和尾隨的暗影。蕭若風在她旁邊打坐調息,他剛剛突破了一層境界,氣息不穩,還需要靜心穩固一番。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長生啊……她用力捏了捏自己心口那塊凸起的赤鱗,希望她以後不要變成那樣的,她還是想當個人正常地死去。
之前和李長生把酒言歡的時候聽他說過,因為他活的時間太久,之前曾經娶過三任妻子,她現在還沒活那麼長,但是想了想,要是她到最後成了個不老不死的怪物,大概會等蕭若風死了幽居在墟海一輩子不出來吧。
畢竟沒人陪著,誰願意空落落地在人世走一遭。
當然,萬一她其實比尋常人還要短命也不是沒可能,畢竟當初醫宗宗主跟她說後果無法預料。
蕭若風一閉眼就是兩個時辰,待他睜眼就發覺一道複雜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他自然猜不到這兩個時辰裡東方既白已經把所有關於她到底能活多久的可能性都想過一遍了,隻是覺得那雙藍灰色的眸子眼裡似乎蘊含了前所未有的複雜。
“怎麼了?”蕭若風環視了一周,發現酒壇子已經快空了,還好隻搬了一壇上來,剩下的全讓暮初運回學堂,不然她能一口氣喝完天啟城的人饞了一個月的秋露白,“在想什麼?”
她拎著裙子挨到他身邊坐下,“蕭若風,我們要個孩子吧?”
蕭若風被她突然砸下來的話弄得有些懵。
“要是個男孩就你養,你教他跟你一樣乖乖的。”東方既白自顧自地說著,末了皺皺眉,“要是個女孩就……算了,還是給劫海養吧。”
蕭若風哭笑不得,“怎麼突然提這個?”
“就許你之前提不許我提?”東方既白瞄了他一眼。
蕭若風把人往懷裡一摟,“好,你提,我聽著。”
“算了,不提了。”
這嬌蠻的語氣讓他品出些不對,蕭若風將她鬢邊一縷垂下的發絲彆到耳後,掌心輕揉著她圓潤的肩頭,東方既白很少會主動提他們的將來,最多說一句回東海,她是活在當下的人,不愛考慮那些還沒發生的事。
難道是因為百裡東君要走了她有點舍不得?
可這和孩子掛哪門子的鉤?
任憑算無遺策的風華公子想破頭,也沒想明白她這突如其來的一遭。
東方既白仰頭把壇裡的最後一口酒一飲而儘,那些莫名的情緒刹那間揮散而去,她撇了撇嘴,“沒酒了,我們走吧。”
蕭若風掃向已經沒有那輛馬車蹤影的天啟城,教坊司三十二閣的高台上,在風中直立的旗杆懸過代表蕭氏皇族的神鳥大風旗,綁過赤條條含憤欲死的登徒子,現在上麵掛了一個不起眼的小酒壺。
雖然不起眼,但足夠想看到它的人看到了。
“我還是想去送送師父。”
“那就去唄,現在去追還不算遠。”東方既白知道李長生雖然不靠譜,但是蕭若風卻對他敬重得很,師徒一場,按理說是該送送的,隻是他們剛和百裡東君道完彆,沒幾個時辰又要見麵了。
“說不定你會看到很有意思的東西。”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