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東南角有一處遊園風景之地,其中間有一湖名喚曲江池。時為處暑,徐徐微風吹得一池的青蓮急迫地開了花,一群搖曳著鳳尾的錦鯉魚從湖底躍出,打個旋兒,在水麵啄上幾口食料,又匆匆沉到碧波下。
湖中,一條周身用龍骨打造的畫舫遊船,正慢慢的前行著,船上兩側飄動的巨大帷旗,帷旗上麵金繡織密的造型在光影的照下閃著碎光,引著岸邊高樓上食客好奇的目光。
船艙裡,一個少女頭枕在胳膊上,靠著窗欞百無聊賴的看著湖麵,眼睛瞟向岸邊那幾個躲躲閃閃的身著金甲之人。
她冷笑一聲,彆以為她不知道餌料是他們故意投下的,隻為逗她開心。之前的馬駒表演、後來遇到的吐蕃人變火球,還有來時路上撿到的紅珊瑚,都是事先安排好的,真是,無聊透頂。
正巧此時一隻錦鯉跳躍出湖麵,和少女對上了眼,少女撇撇嘴,心裡歎道:這池裡的魚真醜哇。越想著就越發煩悶,提著裙擺一氣向艙外走去,旁邊伺候的婢女忙醒神跟上了步伐。
“站住,翠珠,你彆跟著我。”
少女大聲嗬斥道。
發起脾氣來的主子,貼身婢女也怕的。翠珠趕忙立在原地,半步也不敢動了。
外麵的天,太陽徐徐上升,水麵的波影前後搖動著。湖底下一角,似有一條彩帶在下麵遊曳,水麵折射的光影投在上麵,散著青色。
若要有人潛下水麵,便會發現,哪裡是什麼彩帶?
分明是一條閃著鱗片的長尾,不時來回掃動著。再往上,海藻般濃密的黑發垂在身前,堪堪遮住了胸前的洶湧白皙,麵部精致小巧,濃密的睫毛隨著呼吸間一抖一顫,額中一枚梅花印記閃閃發亮。
這是靠著礁石休憩的紙鳶。
要說紙鳶是誰,可能在湖邊信步遊覽的遊人不知,但如果問問曲江裡麵生活的小動物,他們會翻圈圈給你表示,她是個很厲害的祖宗。如果你問到那個活了百年的王八,哦不對,應該叫做金龜,上麵畫著波浪紋的那隻,他能吐給你三個字——活祖宗。
彆人的話都有風言風語之意,如果紙鳶自己來介紹,她就是條青花鮫人,人身魚尾。她從汪洋大海裡來,百十年前的這片土地上,水係發達,她一路暢遊到了這裡,路途中犯了困,就在水底圈個地方睡著了。
這一覺,山河更迭,改朝換代。
新的天子建好了宮殿,著手修建園林,在諾大的都城內重修泛舟賞月之地。那些能工巧匠們深諳造湖之秘,截斷了河流,圈水成湖,將水循環運用,湖底鋪著密密的精巧奇石,將通向外麵的水道堵個嚴嚴實實。
等紙鳶醒來,為時已晚。一個原本的小窪地,竟然成了長安城內人人到訪遊覽的曲江池景。
起先,紙鳶還不自量力的用自己的尾巴,蓄力衝破湖底的石頭,想闖出去。卻沒成想,石頭倒是半分沒擊破,反而將正在冬眠的金龜一家震了出來。
再後來,呆的習慣了,她會遠遠的躲在暗處,瞧著湖麵上的人。膽子大了,會靠近岸邊聽得岸上的人們閒話幾句。
就這樣,春醒冬藏,一年複一年。
偶爾紙鳶也想像人一樣,能生出兩條腿,走出去,回到汪洋的大海裡去。就像此刻,她正沉在往日的舊夢裡,想著自己在寬廣的海洋中徜徉。
“咕嘰咕嘰”,一群遊動的錦鯉魚,鼓著眼睛過來叫醒了紙鳶。
“怎麼了?說話。”
被吵醒的紙鳶懶洋洋地歪著頭,她對這群小生物一向很好脾氣。
其中一個兩眼頗大的錦鯉,吐著泡,說道:“那邊來了好多人,還投了不少吃食 ,紙鳶姑姑要不要去看看。”
在曲江生活久了,這裡的小生物都奉紙鳶為尊,有個大事小情都會過來稟告她。
“不去,”紙鳶淺翻個身子,側向一邊眯上眼睛,“我才懶得動,想也想得到都是些難吃的東西。”
“可是他們還撒了整隻的雞腿,你要不要去看看?”
“雞腿?”紙鳶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這兩個字,霎時豎起眼睛,伸了伸懶腰,“這我可不困了”。
瞬間腰腹蓄力,蜷起尾巴向後一甩,整個身體如一柄出鞘的劍,“嗖——”向遠處遊了出去。
畫舫船上的少女,出了船艙走到船頭處,盯著澄澈的湖麵發呆。這一天,在內有一堆人管著,在外阿父還派人監視著,真是很無趣,這湖裡的錦鯉都比自己自由,真想下去遊兩圈,或者把腳泡在水裡,應該是暖暖的吧。
動心起意,說乾就乾,少女瞟著四周看看無人,而後攏起自己拖尾的裙擺,沿著船邊坐下,脫了鞋襪,將白嫩的腳試探著放進了湖裡,歎息道:“真舒服啊。”
忽而,湖底一閃而過的翠綠。
少女揉揉眼睛,又一下翠綠閃過。
少女急的彎腰探了身子,想瞧個清楚,卻一下失了平衡,“誒呦——”倒蔥般紮進了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