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鳶正在湖裡風馳電掣般遊走,企圖消滅全部的雞腿。忽然覺出異常,警覺的立起了耳朵,扭身看過去。
一個少女沉溺在水裡,手腳胡亂的踢打著。
紙鳶搖搖頭:是個旱鴨子,不會水來湖中乾什麼?本想眼不見為儘,可那少女還在水裡拚命掙紮,層層疊疊的衣裙拖著她向下沉淪。
萬一沒人救她,死在這裡,染著湖水跟著發臭,可是得不償失。紙鳶怨念地翻了一個白眼,霎時間做了決定,回身遊到少女身邊,用尾巴卷起她的身子。
沉溺在水裡的少女,迷糊間感覺到腰腹被人托著。想睜眼看看,隻覺得看見一抹青綠色,下一瞬,自己就飛了出去。
“嘩啦啦——” 水花驚起,一條弧線在半空中劃過。
紙鳶在湖底瞧見人已經拋在船頭上了,吹了一個口哨,心裡暗自稱歎:瞄得的真準。閒庭信步地拍拍手,轉身向遠處遊走了。
“咳咳——”,岸邊上,落水的少女被驚跑過來的女婢圍在一起。三五個婢女手忙腳亂,一個扶起身子,一個忙著去拿錦被給披上,還有在旁邊給撐傘,好不熱鬨。
救完人的紙鳶也沒閒著,既然睡不著了,索性在湖裡巡視起來。這麼大的湖,說起來都是自己的地盤,不遠處沿著水邊建起的三層樓閣,是一家食客頗多的酒樓,一層的位置臨水而建,隔著一圈石欄杆,就能觸摸水麵。
紙鳶偶爾躲在旁邊的水荇草裡,趁著人不注意,尾巴卷了桌上的吃食來,總的來說,還是燒的流油的雞腿最得紙鳶喜愛。
紙鳶眨眨眼,透過水麵,一個桌上的烤雞腿入了紙鳶的眼,更惹得紙鳶注意的是坐在桌前那個男子,深邃的眉眼,不似這裡的人,有著更為俊朗的輪廓,兩隻眼睛泛著幽深的光暈,讓人不自覺的墜入進去。
紙鳶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抑製住嘣嘣跳的心。兩條腿的男人看多了,這眼前這個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他穿著一身圓領袍,腰間綴玉革帶,皮膚白皙透著玉色,但目似寒星,很不好惹的樣子。
被人在暗中點評了一番的司川對此毫不知情,他在此設宴,是歡迎從母國遠道而來的朋友,既是童年的玩伴,也是他曾經的侍從。
司川端起酒杯,瞧著麵前這個皮膚黝黑,輪廓間還殘留些少時印記的人,他溫聲說道:“十單,我們真是許久未見了。”
叫做‘十單’的男子羞澀的紅了臉,端起酒杯,揚聲說道:“殿下,真是沒想到,你還是如小時候一樣俊朗,當年我知道你被送走後,我……”
十單說不下去了,眼睛潤出了淚,片刻才哽咽地說道:“還能見到你,真是高興。”
司川微微抬起手,越過桌麵,拍了拍十單的臂膀,安慰道:“彆哭了,相逢便是人間一大樂事。”
十單得了安慰,嘴角抿出笑意,拿著袖子拭了淚。又像是想起了什麼,緩緩說道:“殿下,你可還記得沿著皇宮後花園那條探到海邊的小徑,您當前親手種下的棕櫚樹,如今枝乾遒勁,已茂密成蔭了。”
十單的話,喚醒了司川久遠的記憶 ,當年的自己不過是一個頑劣的稚童,作為卑斯王國的二王子,整日下課後就帶著十單在花園裡玩耍。某天正在花園裡栽植樹苗,匆匆而來的衛兵抓著自己就送上了駝隊,自己嚎叫著不肯,卻被綁著送到了這陌生的長安城裡。
長大後才知道,因著當今元豐帝的一句話——“卑斯雖小,卻無俯首稱臣之心,反生逆反之意”,自己就被千裡迢迢送到這裡做了質子。他非詔書不能離開長安城,回家,遙遙無期。
司川斂下思緒,平靜的問道:“你這次過來除了探望我,還有彆事?”
十單看到四下無人,湊過來壓低聲音說道:“殿下,君主派我來傳達消息,石藩國的老國王歿了,其二皇子拓跋怙繼承了王位,現在他親自前來朝貢,事出反常怕是有鬼。”
“可是得了什麼消息?”
十單回道:“聽說……他們此來還有求娶天寶公主之意,就怕元豐帝真答應了。君主說希望你能從中斡旋,避免石藩國因為聯姻壯大了勢力。”
司川眯著眼睛,心下思索。這麼多年石藩國狼子野心,已不滿足現在的處境,連年向卑斯國的邊境襲擾。隻因母國勢單力薄,不得不求助於大元國庇護。小國命運,掌握在他人手裡,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在這諾大的長安城裡,仰人鼻息的日子可不好過,一步一息間,都要思量好。
月亮漸漸升起,照亮了湖麵,波光粼粼的閃著。司川手持著瑪瑙酒杯,裡麵盛的正是時下風靡的酒釀,在月光下透出粉紫色。
司川一杯接著一杯,痛飲而儘,旁邊的十單看著他喝得太凶,忙阻止道:“主上,還是少喝些。”
“無妨,這酒在長安城裡稱作‘瓊漿’,其實就是葡萄釀,你嘗嘗,和在皇都時相比如何?”
司川舉起手中的酒杯,朝著月亮,在虛空中敬了一杯,而後沿著護欄撒入水中。
在湖底下潛伏的紙鳶,也遊動了過來,想嘗嘗這個男人口中的“瓊漿”是什麼味道。
入口酸酸的,澀澀的,好像記憶中曾經喝過。
紙鳶疑惑的抬起頭,恰闖入男人幽深的眸底,莫名的,紙鳶好像感受到了一絲脆弱的情緒,淡淡的憂傷籠罩在他的身上。
青綠的碎光從眼前閃過,路司晃晃頭,好像真是有點喝多了,竟然出現了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