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雨的夜晚,明月高墜,雲彩稀薄。
已是子時,慈恩寺內僧人都早已熟睡,可掛著“甲”字號的寺院齋房裡還是燭光微亮,人影綽綽。
一身黑衣的十單恭敬的向司川稟告:“主上,北境傳來消息,大元攻打麗曲的大軍敗了,死傷慘重,瑛潤太子失蹤,極有可能落入了麗曲人的手裡。”
“嗯。”司川一臉平靜,接著問道:“大內可有什麼消息?”
司川對結果並不意外,這場仗本來就師出無名,當初出兵是元豐帝有意宣揚大元國的國威,可是主帥瑛潤太子年少,外加輔兵的庚世昌早已無心戰場,倆人貌和神不和。
隻是這結果比他預想的要早了些。不過無妨,他在意的是元豐帝會有什麼動作。
“蘇綰送來的消息說是所有的軍情都直達太極殿,隻有少數的近身諫官能看到,所以……”
十單說得含糊,可司川明白了,他點了點,止住了十單的話。
看來,這是元豐帝自知羞愧,選擇將戰敗的消息壓下去,密而不發。
他眉頭驟然緊縮,這不是他想看到的,必須要將消息彌散開來,引起民心恐慌,大臣暄議才能給元豐帝施壓。他才能趁此時機入宮和元豐帝談判。
他右手微抬,執起書案上的毛筆,蘸飽了墨汁。
剛要落筆,突然頓了頓,又換為左手,在紙上寫著,沙沙的筆聲順流而出。
片刻後,他將信折了起來,遞給十單,交代道:“將信秘密投遞到王舍人府前,另外在市坊間散播戰敗的消息。”
十單表示明白,收好了信。
司川又問道:“拓跋怙那邊有什麼消息?”
十單趕緊回稟:“他身邊的那個其貌不揚的參謀,近幾日遊動頻繁,四處籠絡大臣,估計也是聽到了風聲,想要探得更多的消息。”
司川坐在書案前,沉靜了片刻。
“既然如此,給他們創造偶遇的條件,讓拓跋怙和宋子章搭上線,注意手腳乾淨些。”
司川判斷,拓跋怙必然不會作壁上觀,此時大元國國力虛弱,正是一舉侵入的好機會。
他又交代道:“速速飛鴿傳書給父皇,讓他派出偵查潛入石藩國境內,盯著石藩大軍的動向,要是有向大元調動的傾向,一定要速來告知我。”
十單眉眼一暗,畢恭畢敬回了“是”,見主上沒有其他要交代的事宜,便悄然從寺院裡離開了。
司川吹熄了燭燈,他獨自坐在圈椅上。
現在局勢變幻莫測,幾方勢力都蠢蠢欲動,他身在局中,不得不十萬小心,算無遺漏。
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獨處於安靜中。緊繃的思緒突然放鬆下來,看到屏風上投射出窗欞的倒影。
司川側目,看向窗戶。
寺內的夜,寂靜而安謐,今夜的月很亮,光亮透過窗紙。司川突然有了賞月的雅致,他起身走到窗前,推開了窗。
月亮高懸,這樣清朗的月,自己在長安城內看到的次數應該所剩無幾了。司川年幼時在母國的皇宮裡,也曾於這樣的夜晚,赤著角踩在銀色的沙灘上,沿著海岸線,妄圖追上那輪明月。
司川驀然想到了紙鳶,不知道她有沒有同樣的經曆。大海中自由遨遊的水妖,是不是也會於月上中天時,在某一處海礁上,潛心凝望。
司川的臉上,掛起了一抹笑意。
他的身子向窗外探了探,今晚回到慈恩寺時,寺院裡來了不少香客,住滿了齋房,是以紙鳶休憩在遠處的“丙”字號房裡。
東側的齋房一片漆黑,司川歎笑一聲,算了,這個時辰怕是都睡了。可若是沒睡,她怕也沒有興致出來賞月吧。
便收了想法,抬起手,要關窗。
微風皺起,吹向院子裡的一樹桐花,呼啦啦掉落了一片粉白。
紛繁的花瓣中,驀然突然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隻是那身影卻是背對著司川,向山門走去。
司川關窗的手驟然頓住,確認了紙鳶後,心下驚疑,這麼晚了,她要做什麼去。
想了片刻後,還是起身出了齋房,悄悄的跟在後麵。
紙鳶沉默的朝前走著,有著既定的方向,走起路的步伐果敢又堅毅。
今晚出奇的亮,下山的路照的清清楚楚。紙鳶抬頭看向了那輪滿月,原來又是月中了。
今晚的事情做完,自己也要走了,走之前還要把暫居在司川家的小動物們帶回到曲江池。還要和瑛嘉告彆,對了還要問問司川是否要幫忙,之前答應了要幫他獲得回家的通牒。
許是她想的太認真了,竟也沒發現一個跟在身後的人影。
司川看著紙鳶腳步不停,心裡猜想著她應該是要去曲江池,可卻見紙鳶一路走進了通濟坊婉娘的院子裡。
司川心裡的疑惑越擴越大。
婉娘的小院裡,高高支起的許多白幡,白日裡下了那麼多雨水,可都被大地吞噬乾淨,又變回了乾燥的土地,踩在上麵堅實而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