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鳶周身一震。
這句話的含義元寶不知道,可她心領神會。
救婉娘的那晚,自己失血過多,握著婉娘的手開始發涼,身上層層疊湧起寒意。
眼前閃過白暈。
紙鳶忽然想到了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長安城的冬天。每年秋季泛黃的樹葉剛要掉光的時候,自己就要圈在湖底冬眠了,再醒來已是萬物生機的春日。
她感到了死亡的臨近,口中喃喃著,是鼓勵自己也鼓勵婉娘。
她說:“曲江池重修好了,冬日飄雪的湖景一定漂亮極了。我們要去看看啊。”
愣怔的紙鳶,像被千斤重的巨石綁在原地,腳步移不動半分。
她沒想到,自己無意中的話,竟然被婉娘聽到了。
紙鳶倏地看向了婉娘,身前那弱如蒲柳的身子已然彎了下來,朝自己深鞠了一躬。
心底的熱意像是沸水滾開著,自己從來沒想過讓婉娘知道……
可這句話既已點破,婉娘知道是紙鳶救了她,紙鳶也知道婉娘會好好活下去。
紙鳶趕緊伸出了手,扶起了婉娘,“好,你替我也看一看。”
兩人相對,已是淚光盈盈。
不遠處的宮門前,王純正作為冊使宣讀了和親的冊書,替皇上送彆車隊。儀式結束後,送彆的百官朝著大內返回。而王純正卻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他目不斜視的朝著車隊筆直走去。
身後一個清冷的聲音叫住了他,“子謙——”
王純正腳步一頓,他知道是誰。
他歎息一聲,回身微微拘禮,凜然說道:“恭喜你,終於得償所願離開長安城這個囚牢之地。今日在此一彆,望我們再逢時,不是兵戎相見。”
司川目光灼灼,話語哽在吼間,低低的回了一個“好”。
旁的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了,他雙手抱拳,緩慢的回了禮。
王純正抬眼,越過司川的肩頭,見到了站在馬車邊上身形寂寥的紙鳶。
他淡淡的開口,“不介意,我和紙鳶姑娘說幾句話吧?”
司川側身,看向發呆的紙鳶,又看了看麵色堅毅的舊友,他知道王純正此刻的心意。
司川後退了一步,讓開了路。
發愣的紙鳶,剛送走婉娘和元寶,心緒難平。她看著忽然出現在眼前的男子,有些眼熟,好像曾見過幾麵,卻一時間發懵記不起是誰了。
“你是……?”
王純正笑了笑,隻是那笑含著一點苦澀。
“姑娘不記得也罷,在下是有東西要送給姑娘。”
紙鳶看著他從懷裡拿出一個白色的布包,展開後裡麵是一個雕刻的木頭小人。小人奔跑的姿態,幾分神態頗像自己。
紙鳶想推拒,可話到嘴邊,看著男子憂傷的目光,卻不忍說了。
紙鳶接了過來,摩挲著上麵的新鮮的木質紋理,還有幾分紮手,垂著頭,淡淡說了一句“謝謝”。
王純正昨日看到和親的隨行名冊上有紙鳶的名字。巨大的失落和遺憾淹沒了他。他猜到了紙鳶和司川之間道不明的關係,這次紙鳶離開,或許也是司川的意思。
終究是自己晚了一步。
或許是不夠果決,也不夠勇敢。
他想做些什麼,能夠在紙鳶心裡留下一絲痕跡,哪怕已經遲了。他連夜刻出了這個木雕小人,鄭重的送給了紙鳶。苦笑道:“和姑娘幾次見麵覺得十分有緣,可惜沒有機會再見了。在下特地雕了一個小木人送給姑娘,作為送彆的禮物。”
“嗯,我會收好。”
紙鳶隱隱感受到他的情緒,那是一種惋惜和失落。可她說不出安慰的話,能做的也隻有收下這個禮物了。
前方傳來詔令,巳時已到,車隊慢悠悠的開始動了。
紙鳶趕緊上了馬車,和王純正揮手作彆。
車隊像一條長帶,緩緩離開了明德城門。高闊巍峨的宮殿,漸漸隻剩一個虛晃的輪廓。
長安客,彆長安。
車轍喧囂,帶走了誰的鄉愁。
駝鈴聲響,蓋住了誰的泣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