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王妃逃婚未果,被抓了回來。
這個消息已經傳遍了皇宮,特意從花園裡繞路過來的兩個侍人躲在牆角後,偷瞟著新王妃被衛兵帶進了風塔裡。
“殿下剛才都不要命了,聽說是跑到海裡麵追回來的。”腦袋露在上麵的小侍人說道。
蹲在下麵的侍人仰頭,頗為震驚,“既然都追回來了,那為什麼要把王妃關在風塔裡?”
”笨蛋,當然是怕王妃再跑了,所以才將她鎖在那。但是啊,”上麵的小侍人一臉神秘,講起了秘聞,“那個風塔自從老王妃死後,就沒有人再上去過了。聽說晚上總會出現老王妃的影子,在塔上飄著——”
“呀!你彆嚇我了,”下麵的小侍人驚叫著,摸了摸身上的雞皮疙瘩。起身拽走了自己的同伴,“不關我們的事,我們還是趕緊走吧,要是被大總管發現我們不當值可就慘了。”
紙鳶被衛兵護送著,進了高塔。塔內是螺旋向上的石階,仰頭看去,在極高處彙成了一個點。紙鳶喘著氣,走了很久,走到腳都酸了,才到了最上麵的石室。
到了地方,她已經站立不住,蹲下來揉著腳踝。心底不由得小小的怨懟起司川來。
把她關到這麼高的地方,她現在想跑也跑不了了。
士兵將她送進去,接著鐵門一鎖,人都走下塔去。昏暗的高塔內,就隻有紙鳶一人。
石室裡麵雖然簡陋,可是東西還算備齊,洗漱用度都不缺。侍人剛鋪好了床榻,十分的暄軟蓬鬆。紙鳶爬上去,陷在了柔軟裡。
石壁上有幾個鑿開的方形的孔洞,能看見外麵透亮的月亮。月亮高高掛著,側邊還有一點缺口,估計明晚就是圓月了。
紙鳶揉了揉臉,歎氣。
和司川鬨到如今這個樣子,有些傷心,又覺得有些好笑。本來是個簡單的事情,自己就是想回到大海去,他為什麼會不讓,還這麼大反應呢?
太難了。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夜深人靜,隻有風刮在石壁上的聲音。
司川痛苦的神情在眼前久久不散,紙鳶靜默忖度了好久,回想著在將她捉回來之時,司川對著她說了什麼。
他說:“連你也要拋下我。你不要再騙我了。”
是有人曾拋棄過他嗎?
她眼中的司川一直沉穩,堅毅和通達。可到達卑斯後,這幾日的麵對她的反應又是如此的敏感和激烈,讓她覺得困惑。是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緣由嗎?
如今的司川好像是被寒冰覆蓋的灼熱岩漿。現在寒冰要化了,岩漿噴出。不知會灼傷了誰。
晚風拂麵,紙鳶喟歎一聲。
又何必去說司川,自己也從未對司川真實坦白過。兩人雖然一直同行,相互陪伴,卻沒有傾訴。阿祖說,戀人是可以互溶的水滴,自己和司川還沒有徹底的聯結和信任過對方。
司川這幾日或許是在介懷自己的離開,害怕她不回來了。如果他願意的話,那她就帶著他一同去好了。估計明天司川應該就會氣消了,再和他好好說吧。
想通了的紙鳶沒有糾結太久,抱著被子睡著了。
第二日醒來時,太陽已經落到西麵了。紙鳶趕緊走到了石室的門前,鐵欄杆依舊鎖著,外麵擺放著送餐的食盒。
紙鳶搖了搖欄杆,大喊著:“有人嗎?”
風塔內隻有她說話的回聲。
喊了許久都沒有人回應,紙鳶泄了氣,在石室內轉起了圈圈。等待是磨人的,紙鳶不知道自己還要被關多久,她陷入了僵局。
覺得有些委屈,自己都想明白了,為什麼他還沒有想明白。
紙鳶朝著光禿禿的石壁喊道:
“你要在不跟我道歉,我也不理你了。”
“算了,小氣鬼,我在給你兩日的時間,你要是不哄我,等我出去了,就真的不回來了。”
紙鳶泄憤的喊了幾句,忽然眼前開始出星星,身體冒著虛汗站不穩了。她趕緊坐了下來,懷疑自己是因為沒有吃飯累到了。
她拖著步子走到緊鎖的欄杆前,從縫隙裡拿進了吃食,吃了兩口。緩了一會身上才恢複了力氣。
日光緩緩移動,照射在牆壁上的一角,紙鳶仰頭看去,才發現她現在所在的石屋上麵還有一個空間,石壁上有槽洞,可以攀登上去。
閒來無事,恢複了體力的她好奇的踩著凹槽一步一步登了上去。
在這個彆有洞天的小小空間裡,她發現了一個秘密。
四麵的牆麵上繪著一個孩童的畫像,從嗷嗷待哺的嬰兒到束發的少年模樣,每一個階段都有一副畫像記錄。下筆之人技法粗略,算不上細致,可粗狂的筆法下能看出神韻,相必對所畫之人十分熟悉。
畫像的麵孔有些熟悉,紙鳶心底隱隱有個大膽的猜測。
可是為什麼沒有繼續畫下去?
紙鳶沿著石壁走了一圈,在角落裡發現一個落了灰的錦盒,裡麵塵封著一本冊子。
紙麵展開,她愣住了,是一個母親的視角對兒子綿厚深長的愛。
都是關於司川的記錄。名字的由來,幼時的趣事,對成長的期盼,分彆的不舍,以及……臨終的祝願。
最後一頁翻閱過後,略有餘溫的夕陽打在身上,紙鳶揉了揉有些泛紅的眼角,抬著望去,遠方的遠方是長安啊。
一個母親駐足在這裡,日夜盼望著自己的孩子能夠回來。
可是多年過去了,她沒能如願,她的記錄停在了他的十三歲,她的生命停在了他離家的第五年。
攥著冊子的手微微發燙,酸澀的心難以自持,她迫不及待的要趕緊告訴司川。
紙鳶從小室下去,搖著欄杆,大喊著:“有沒有人呐!”
過了一會,有士兵拿著食盒過來送飯。紙鳶大喊著:“我要見司川,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他。”
可士兵卻顧若惘聞,將手裡的食盒放下,又把紙鳶打開的空食盒帶走了。任憑紙鳶如何訴說,他都沒有反應。
士兵走了,紙鳶喊得喉嚨沙啞,無力的垂頭抵著欄杆。
可握著書冊的手,怎麼也不想放開。明天無論如何一定要見到司川。她想,如果自己生病了,那司川肯定會將她接出去。
入了夜,紙鳶靠著牆壁席地而坐,寒意順著石壁爬上了紙鳶的後背,她不覺打了寒噤,可還是咬著牙忍住了。
夜晚越來越冷,可忽然一股熱意從鼻子間流淌下來。
紙鳶伸手一抹,是溫熱的鮮血,塗滿了指尖。
血流的越來越多,眼前飄忽不定,為什麼視線都顛倒了?
她倒在地上,渾身冰冷,四肢骸骨承受著劇烈的痛,開始嘔吐,身上不受控的抽搐,又出現了痙攣。
小臉因為巨大的痛苦而扭曲變形,她絕望的喊叫著。額間滲著大滴的汗,梅花圖案閃爍著,所有的花瓣都成了枯萎之狀,不久徹底的熄滅了。
紙鳶扭動著,用手指扣著石壁想要移到欄杆出,指甲縫裡滲著血。腰腹之下,似有火焰灼燒。雙腿褪去,魚尾出現,沒有了往日的光澤,散著烏青,發出頹敗的顏色。
紙鳶後來已然是喊不出來了,呼吸微弱,像是瀕臨死亡擱淺的魚,魚尾抽搐著在地上拍出聲響。
她調動著所剩無幾的神誌,還想著要救一救自己。可大腦給了反饋,她現在已經到了生命的儘頭。
她沒有起立再掙紮了,絕望的側臉貼著地麵,血沫將衣衫染得猩紅。月光清明,照在魚尾的一角,像是輕撫安慰著她。
她想,今天一定是個圓月,可惜自己沒有力氣轉過去看一看了。
原來,一切早都有了征兆。身體的虛弱,嗜睡和消失的靈力。她真笨,沒有意識到,怨不得旁人。
大腦開始,眼前一片純白,身體輕盈。
救人是有代價的,如今她要支付代價了。可是她不想死在這裡,大海的深處有一處骸骨遺跡,每一個要殞滅的鮫人都會回歸到那裡,等待死亡。
她想去那裡找她的的阿祖。
可是司川呢?要是自己死了,他該多傷心。紙鳶想到自己曾在佛像前給司川許下的願望,希望都能實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