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振翅而飛(2 / 2)

長安客 三兩魚 6409 字 11個月前

“我做了錯事,願意誠信悔過,希望佛祖保佑那個郎君長壽無期,妻美和睦,拜堂登高,福祿綿延,諸事皆順。”

意識即將斷開連接,模糊之中,鐵欄杆的鎖鏈被人從外麵斷開。

紙鳶感覺到自己被人輕輕抱起,耳邊聽見群聲的頌唱,從很遠處傳來的聲音,然後聲音漸漸走進。

她能睜開眼了。

是自己的同族,她們化作了人的樣子,來找她了。

見紙鳶醒了,其中一個女鮫人說道:“阿祖,我們感覺到了你的存在,也覺察到你的生命力在消散,我們馬上帶你回遺跡,你撐住。”

紙鳶虛弱的抬了手,“等等,讓我去見一個人。”

***

大殿內,窗門緊閉,兩側的侍人都不見蹤影。高高摞起的批文堆在那裡,已經許久沒有翻動過。

濃烈的酒氣四溢,像是入了釀酒的酒窯。地上散落著幾十個空空的酒罐,還有酒罐碎裂後的殘片。

司川仰麵在冰涼的石麵上,抓著酒罐子的手一抬,猛然一大口烈酒灌入腹中,辛辣刺痛著喉嚨,他咳出了一半。甩手擦去唇邊的酒漬,接著又是一大口灌入。

從將紙鳶找回來之後,他就將自己鎖在大殿內,不準任何人進來,如今全然不知道喝了多少了,今夕是何夕了。

懸在上方的黑霧看了良久,低低的嘲諷道:“你以為你灌了酒,成了如今這個鬼樣子,紙鳶就能在乎你了?”

司川不答,嗤笑出了聲。是在笑自己,也是在笑頭頂上方見不得人的“黑霧”。

司川知道“它”就是自己,在慈恩寺的地宮第一次騙了紙鳶後,“它”就出現了,如影隨形。

黑霧見司川不答,變本加厲的誆騙道:“不如,你把她殺了,她就能永遠在你身邊了。”

司川凝滯的眼神一動,眸間閃過幽光,冷冷道:“那你先把我殺了吧。”

黑氣瞬間膨脹了數倍,快速的遊動著靠近司川,咆哮道:“你以為我不想嗎?若不是我脫離不開你,隻能寄生在你身上,我早把你殺了千次萬次。”

冰冷的黑氣襲麵。司川如今可以坦然承認,是自己的貪婪和欲望作祟,這一切是他該得的。

“可惜,我們注定要糾纏在一起,你如此惡心又可憐,我也好不過你半分,我們活該綁在一起。”

黑霧不甘心就這樣,瞬間又想到刺激司川的方式,“紙鳶被關在風塔裡已經兩天了,你確定她還能受得了?”

仰躺著的司川怔忪了一下,瞬間朝著大殿外望去。厚重得了簾子將窗欞遮擋得嚴嚴實實,辨不明時辰。

司川有些慌亂,怎麼會,竟然兩天了。

他,他要去找紙鳶。

爬起身,雙腿不穩,摔倒在地。他又爬起來,攏著衣衫,踉蹌的向殿門奔去。

“吱呀——”一聲響,厚重的殿門被推開。司川渙散的眼神中,看到了紙鳶走了進來、是做夢嗎?

紙鳶走進了,一身酒氣撲麵,她抬手擺正了司川腰前的束帶,淡淡道:“彆再喝酒了。”

果然是夢,夢裡的紙鳶如此的乖巧,還會擔心自己。

司川腦子停止轉動,順著答到:“好,我會再喝了。”

酒氣上湧,司川腳下踉蹌,帶著紙鳶兩人跌坐在地上。

司川的手趕緊抓著紙鳶的胳膊,急忙問道:“有沒有摔痛?”

順著臂膀觸摸到了紙鳶的臉頰,瞬間手指一蜷,詫異道:“你的臉怎麼這麼冷?是不是在風塔裡凍到了。”

“都怪我。”沒等紙鳶說話,司川有些自愧,他用大手捧住紙鳶的小臉,揉搓著,試圖讓紙鳶變暖一些。

紙鳶心頭發澀,看著如此小心翼翼的司川,知道他定然不是故意將她丟在風塔裡不聞不問。

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紙鳶忍著淚,抬手把住了司川的手腕,製止了他。低聲說道:“我來找你,是和你說一聲,我要走了。”

大手被紙鳶的手製住。司川卻低下頭去,語氣變得急躁:“都怪我,是我狠心把你丟在風塔裡了,我等會自己去那裡好嗎?我,我把自己關上十天八天,不,十年八年,等你消氣了我再出來。”

紙鳶握著司川的手,搖了搖。司川,不要避而不答。

司川緩緩抬起頭,看向紙鳶,試圖從她的神情裡看出一絲騙他的破綻。可是沒有,眼眸中黑白澄澈,司川終於感覺到紙鳶說的是真的。

驟然失去的恐懼,攝人心魄。

司川瞬間紅了眼眶,緊緊抱住紙鳶,“你要去哪裡,我不準你離開,我都把你鎖起來了。”

紙鳶的淚忍不住落了下來,說出的重重的砸在司川的心上。

“可是,司川,我要死了。”

司川瞳孔緊縮,他踉蹌的要起身,大喊著:“不會的,醫官呢?快把醫官喊來,醫官!”

紙鳶拽著司川的衣袍,仰頭看著他,“你知道,我是鮫,你的醫官治不了我。”

紙鳶的身子維持不了太久,族人剛才給她的靈力隻能維持片刻。如今鮮血從口鼻四溢橫流,身下的魚尾不受控製顯露出來。

司川雙膝一落,跪下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紙鳶如此衰弱。

他抬手衣袖擦著紙鳶麵上的血,可怎麼也擦不乾淨。紙鳶的麵越來越蒼白,氣息也越來越微薄。最後她隻能靠著他的肩膀,微弱的喘著氣。

司川徹底的慌了,支撐的紙鳶的手在顫抖,“是不是因為救我才會這樣?”

“不,不是因為你,是我太貪心了,以為,以為能拯救所有人。”

司川轉身,急急的從地上拿起一個碎裂的瓷片,在紙鳶的驚呼中,割裂了自己的手腕,鮮血噴湧而出。

他自虐般的將腕處遞到了紙鳶的嘴邊,“你也喝我的血好不好?我來救你,不怕,我的血很多的。”

紙鳶嘴邊染著腥氣,兩人的血混在一起,暈紅了司川月白的衣袍,紙鳶想,要是大婚那日,選的吉服應該也是這個樣子吧。

他們如今這樣,算不算是成了親,行了禮呢?

餘下的時間不多了。紙鳶從懷中緩緩拿出了自己發現的書冊,遞給了司川,“這是在風塔上發現的,對你來說應該很寶貴,你收好。”

“不!”司川劇烈的晃著頭,他不能接受紙鳶的語氣。好像,好像再和他未儘之事……

滾燙的淚流進了自己的脖頸,紙鳶心裡酸脹的說不話來,隻能輕輕拍著司川的背。

“你會回來嗎?”司川急切的問道。

紙鳶她,給不了他肯定的回答。

司川心底開始動搖,他祈求著:“那,那我去找你好不好?紙鳶,你給我一點希望,行嗎?”

眼中的淚怎麼也流不乾,長久後,紙鳶點點頭。

司川早已看到了大殿外出現的一群陌生的女子,她們怪異的打扮和臉上的神情,司川已經猜出來她們是來接紙鳶。

司川緩緩抱住了紙鳶,那麼用力,“不要忘了我,我會等你,無論多久。”

風裡傳來一聲“好。”

司川好像想做了一場夢,可是總有夢醒的時候。

手心裡一個沾滿了鮮血的冊子,司川僵坐著,展開來看。

大殿內,痛徹心扉的慟哭不絕於耳。

多年前,信中掉落的那隻藍翅蝶,不是要他緊握手中,而是要他散於風中,像翅蝶一樣隨風自由。

如今,他放了手,將自由給了紙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