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青鸞峰上遇舊人
三人禦劍來到青鸞峰山腳。雲天青卻不肯禦劍上山,死活要走上去。
蕭銘笑他:“你不會也要演一出近鄉情怯的戲碼吧?”
雲天青走在前麵帶路,百年時光,竟還是這樣輕車熟路。聽見蕭銘的話,也不回頭,隻是說:“我隻是在想怎麼和那野小子解釋他老爹還活著這件事。”
“這件事很難解釋?”
“你師父不讓我向彆人吐露她的事情。”
蕭銘了然一笑:“這倒是符合她性子。”回頭看看一直跟在後麵沉默不語的蕭越,問道,“蕭越,想什麼呢?”
蕭越看了看蕭銘,順手扯過擋在前麵的樹枝丫,眸子暗了暗,回道:“這山上有些不對勁。”
這下雲天青和蕭銘都停下了,猛地轉身,疑惑地盯著蕭越。
蕭越微微歎氣,環顧四周,又笑了一下,道:“也許是我多疑。不過,這山上太靜了。”青鸞峰本就地勢險要,很少有人上山,安靜是沒錯。可如果,連鳥叫蟲鳴都沒有,是不是太過安靜了。
雲天青微微皺眉,墨藍色的眼眸又深了些,凝神靜氣,感受周圍的氣息。一派平和,除去太過安靜這點,並沒有什麼不善的氣息。
於是微舒口氣,又恢複了以往的嬉皮笑臉,對二人道:“沒事。先上山再說。”
兩人也隻是應了一聲,繼續跟著雲天青上山。
青鸞峰此時正是青雲繚繞,綠意逼人的時候,連空氣中都飄著一絲綠,帶著雨後樹木的清香,淡淡地散在空氣中。
雲天青帶著蕭銘蕭越繞過了蜿蜒小路,終於看見了一個木屋,以及木屋前的兩座墳。
蕭銘不解:“你的墓?”
雲天青微微搖頭:“不是。是一個小姑娘的。算是我兒媳婦吧。”雲天青緩緩走到那座墳前,伸手撫著刻著“愛妻韓菱紗之墓” 的石碑,又抬手看了一下手指,笑,“看來野小子有好好打理。是個好姑娘,可惜了。”
雲天青歎了口氣,目光在觸及石碑前那一把泛著冰藍色光芒的劍時微微一滯——望舒。
“是誰?……誰在那兒……紫英?……”
一個明朗的聲音響起,三人循聲望去。
一個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和雲天青極其相似的眉眼,一頭蓬鬆褐色短發,簡單利落的布衣衫。蕭銘蕭越不禁一愣,這人長得和雲天青當真相似。不過明顯的,氣質極不相同。這人俊秀中卻透著十二分的純真直率,不染塵世……
不同於兩人的一愣,雲天青臉上卻是漾開了笑容:“野小子,這麼快就不認得爹了?”
雲天青走向雲天河,腳步卻突然一滯,目光落在雲天河沒有焦距的眼神上,果然……雲天青皺起眉頭,一個失神卻被一個重物狠狠砸到,不禁向後一仰,直直地摔在草地上。
“爹!真的是爹!哈哈!爹,孩兒好想你!”雲天河死死抱著直呼痛的雲天青,不停地蹭著。
“是是是,你爹回來了。野小子,你再不起來你爹就要重新回鬼界了!”雲天青抽出手摸著雲天河的頭發,頗有幾分無奈地對雲天河說。這野小子,果然是吃野豬長大的,有夠分量啊。
雲天河一聽立馬就蹦起來了,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大大的燦爛笑容始終未散。雲天青從地上爬起來,揉著被砸痛的腰,剛想責罵雲天河兩句,卻看到他無法抑製的笑臉傻傻的笑得開心,沒來由的把那幾句話咽了回去。算了吧,誰讓人是自己兒子。
雲天河依舊拽著雲天青的袖角,不肯放開,像極了一個孩子一般。
“爹!爹!你真回來了,真回來了!紫英要是知道了,一定也很高興!”
雲天青好笑地敲了自家兒子一下頭:“紫英紫英。我這才一會兒就聽見你提到他兩次了。那小子呢,沒跟你在一起?”
“紫英在劍塚,不過他會常來看我。對了爹,紫英今天會來。”雲天青看著兒子明朗的笑容,乾淨純粹得像冬日的陽光,感覺像是明白了什麼,也不說,隻是笑。
“那很好。”雲天青點點頭,向著從剛才起就一直杵在那兒的兩人說,“我兒子。雲天河。”
“爹?你在和誰說話?”雲天河不解地望著雲天青,隻是一種習慣,並不會因為看不見而改變。
蕭銘笑著拉著蕭越跑到雲天青父子麵前,看見雲天河與雲天青及其相似的麵容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不由得笑得更歡。
“像,真像!你們倆長得真像!簡直像兄弟!看見你兒子跟看見你似的!哈哈~”蕭銘笑得有些莫名其妙。
雲天青也不理他,司空見慣了都,隻是對雲天河說:“他們是你爹的朋友。是他們幫你爹還陽的。”雲天青鬼扯著他的還陽經曆。蕭銘蕭越也不戳破,雲天青自有他的打算。
雲天河卻深信不移,感激地對著兩人笑著:“謝謝你們。你們真是好人,像紫英一樣好。”
又是紫英。三人不由得一汗,雲天河你不會什麼都以紫英為標準吧。
蕭銘笑著摸了摸雲天河的頭,道:“我叫蕭銘。那邊兒那個叫蕭越。記住了嗎?”
“蕭銘他不是小孩子,你不要用對付小孩子的語氣對他說話。你這叫歧視懂不?”蕭越一手拍開蕭銘不斷蹂躪雲天河頭發的手,微笑著對雲天河——儘管他看不到——說,“天河。剛才有人來過嗎?”
此話一出,蕭銘和雲天青目光都一動。雲天青凝神靜氣,屏息感受,果然,在半山腰的那種氣息在這裡更濃。所以雲天青甚至可以感覺到,那種氣息是魔的氣息,隻是不知為何有點兒熟悉。
雲天河摸了摸腦後,笑著點頭:“恩。剛才大哥來過。”
蕭越轉身看向雲天青,卻見到雲天青一直笑的表情突然僵住,眼神中有著一種不知名的流動的光,像——被湖水反射的月光。隻一瞬,便消失不見。
“他大哥是誰?”
雲天青一勾唇角,幾分無奈,道:“我師兄……”
“你師兄?他大哥?你這輩分有夠亂的。”蕭銘道。
雲天青直直看著天河,問:“你大哥……成魔了?”
雲天河點頭:“大哥成了魔,才從東海出來。”
原來,他已成魔。難怪氣息有點兒熟悉。
如果是這樣,那麼山上過於安靜就可以解釋了。魔氣,足以讓鳥獸退散。
不過,魔氣再強也不至於整個山都這樣啊?除非,不是整個山,隻是那條路是這樣……
雲天河繼續說:“不過大哥每次來的時候,都不禦劍,一定要走上來。我問他為什麼,大哥也不回答。”
原來如此。蕭銘蕭越聽了這話,意義不明地把目光瞥向雲天青。
雲天青突然跳了起來,神情簡直可以用慌張來形容,抓著雲天河的肩膀急急問道:“野小子,你大哥是不是經常來?”
雲天河被雲天青弄得一愣,卻也老實的回答:“不是啊。大哥一年隻來一兩次。”
雲天青鬆了口氣:“還好……那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再來了。”
雲天河卻不解,問:“爹不想見到大哥嗎?”
雲天青笑著回答:“不是不想見到,而是不能。”
“為什麼?”
“因為你爹還不想死啊!”必須活過三個月,“我搶了你大哥的媳婦兒,害他陽炎嗜體,在冰裡呆了十九年。連他後來受困東海,直至成魔,都有我一份責任。你要是你大哥,能不恨我恨得牙根兒癢癢一見麵就想掐死我?”雲天青說得一派得風輕雲淡,好像再說一件最正常不過的事。
雲天河卻慌了:“不會的!大哥不會殺爹的!天河會保護爹的!”
雲天青樂了,一手攬住雲天河的肩膀,對著蕭銘蕭越笑道:“看到沒?養兒防老啊~”又對天河說,“沒事兒,頂多你大哥來了我就躲就行了。惹不起老子還躲不起嘛!”
“可……”雲天河欲言又止,“可爹不是要和大哥道歉嗎?”
“我會向你大哥道歉的。不過現在不是時候。野小子,彆管我和你大哥的事兒了。你爹好容易回來一次,你也不好好表現一下?”
“恩,我這就去打一頭野豬回來給爹吃!”雲天河說著就要衝進屋裡要拿打獵的東西,卻被雲天青一把從後邊兒拎住了衣領。
“你給我消停會兒吧你!你眼睛都看不見了還到處亂跑,彆回頭被野豬抓了!”
“沒事的,爹。我習慣了,所以沒問題的。”
“……不用了,不想吃野豬。你去把樹屋收拾一下,我要住。”
“哦。”雲天河聽話地跑去收拾屋子去了。
雲天青看著雲天河上了樹屋,才說道:“進屋。”
兩人立即明白雲天青是有意支開雲天河,跟著雲天青進了木屋。
簡單木桌木椅,也沒有多餘裝飾。
三人放下包袱,圍桌而坐。
雲天青意料中的首先開口:“我在鬼界遇到那個小姑娘時,就已知道這裡發生的一切。沒想到,師兄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你認為,他錯了嗎?”蕭銘問道。
雲天青搖頭,突然一笑:“我不知道。對對錯錯,我早就分不清了。不然我就不會在鬼界等了那麼多年。不過,那是師兄的選擇,我沒法兒乾涉。而且……成魔未必就是一個壞的選擇,依著師兄的性子,魔的確適合他。”
雲天青纖長的手指不停地擺弄著砂壺,聲音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他說:“先不說這個。我有事要你們幫忙。”
“什麼?”
“我答應你們師父保護你們的其中一個條件就是——幫我治好天河的眼睛。”
“……”兩人一怔。
雲天河的眼睛看不見是天罰,這個蕭銘蕭越也是知道的。既是天罰,要解除如何容易?
“我們要怎麼幫你?”蕭越問。
雲天青從包袱裡翻出一個朱紅色木盒,丟給蕭越,道:“你師父說你小子擅長醫術,把這個給你你就知道怎麼做了。”
蕭越接住盒子,卻是一詫,雙眸微睜:“師父這也告訴你啦?”低頭翻看盒子,打開一看,一陣寒氣立即湧出,四散開來,黃色的錦布上是一塊泛著冷光的冰,這麼熱的天氣居然絲毫未化,而蕭越也的卻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蕭銘目光一瞥那冰道:“千年寒冰。她倒是下血本兒了。”
“寒冰中是眼膜。隻要把這眼膜換給天河,他眼睛就應該沒問題了。”蕭越道。
雲天青卻一愣:“可眼膜不是要從人眼中取下才行嗎?難道……”
“不是。這眼膜卻是要從人眼中取來,但並不是活人,而是死人。隻要在人死後一刻之內取下眼膜,還是可以用的。沒想到師父連這個都可以弄到。”蕭越抬頭,看向雲天青道,“放心,師父還不會從活人眼中取下眼膜。除非是那人跟她做了什麼交易。”
“你師父倒是很喜歡玩交易。”
“這是她興趣。”
“那麼接下來要做的……”
蕭銘與蕭越目光一遇,蕭越便笑了,道:“沒錯兒。就是要找幾味藥材。”
三人正聊間,一道劍氣浮動,還未出門查看,就聽到雲天河獨有的明朗的聲音興奮地喊:“紫英!”
雲天青一笑,對著兩人使眼色,道:“出門看看。”
蕭銘蕭越覺得雲天青那眼神絕對的意義不明。
一道劍影劃過碧藍的天空,留下一道道劍氣,冷冽逼人。而劍上的人兒卻有著溫和如玉冷如風霜的氣質。青絲已成白發,被風吹的飄散開來,發梢拂過他如畫般的眉眼,拂過微閉的薄唇,所以看不出他唇角小小揚起的弧度。劍影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曲線,恰似一道風景。
這樣一道風景終是落在青鸞峰的綠意如碧上。
慕容紫英斂去劍氣,收起劍身,穩穩落在地上。便看見雲天河興奮地衝他揮手,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柔軟了唇角的弧度,模糊他的輪廓,溫暖了一片天地。紫英不自覺的吐出那兩個字。
“天河。”
天河。兩個字,如此簡單的音節。
卻引得擁有這個名字的少年有點兒迫不及待得跑到紫英跟前,發出最真誠的笑容,笑著說:“紫英。來了。”
慕容紫英含笑點頭,他知道雲天河會“看”到的。
雲天河笑著撓頭,卻有些不好意思:“紫英。那個……能不能幫我收拾樹屋。我看不見,有點兒不方便。”
紫英微笑著伸手把雲天河不斷蹂躪著自己頭發的手拿下來,道:“樹屋?你平時又不住,收拾作甚?”
雲天河更興奮了,順手抓住了紫英握住自己手腕的手,緊緊攥著,開心地笑著:“紫英知道麼,爹回來了!”
“雲前輩?”
“是啊,慕容小子,我雲天青又回來啊!”雲天青倚在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十足的地痞模樣。好吧……頂多比地痞瀟灑了點兒。
雲天青見兩人一個傻笑著,一個呆愣在那兒,有些好笑地走過去,伸手在他們麵前揮了揮,道:“喂喂!不會是嚇傻了吧?老子還陽就讓你們這麼難以接受?”
慕容紫英自知有些失禮,收拾自己詫異的心情,向雲天青一拱手,微欠身道:“雲前輩……紫英失禮了。隻是……雲前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