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歸也不回她這話,隻是道:“小聲些。”
兩個人躬身,將身形遮掩在木板之後,微微向外探頭。
“是他?”
“你也認識他?”
“之前他和……聖上在我家住過幾日,見了一麵。”
“你也認識?”
“見過幾麵。”
幾句話後,並未再多交流,但兩人見著他,卻也同時鬆了口氣,並不似剛才那般緊張,畢竟,此人雖然來得突然,但好似也並沒有刻意遮掩的樣子,明晃晃地站在外廊上,眼睛似乎還在尋著什麼。
看到這裡,他們也不欲再耽擱,便要起身轉身去迎,隻還未曾動作,便先被一人撞到身前,見那人就要拔刀,幾乎是下意識,黛玉直將那刀按回刀鞘,隨即彆過其人手腕,而後扭斷。
“嘶!”
“嘖,”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傳來,“廢物,讓你來保護我……”
那人從外廊處轉過來,眼前一亮,道:“是你們?”
“臣、臣女,見過宸王。”
“誒,不必多禮,你們叫得倒是順口,皇兄好像過了年才下旨的,再說了,咱們也都是熟人了,這麼客氣做什麼。”他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撇了一眼捂著手不敢叫喚的侍衛,先看向肖歸,問道:“沒想到小世子還是偷偷學了武,出手果斷,身手不錯。”
肖歸笑著,看了看黛玉,知她並不欲刻意隱瞞,便說道:“我隻是個柔弱書生,這件事可不敢居功。”隻是話雖如此說,但看他不由翹起來的嘴角,頗有些得色的樣子,反倒好像麵前之人當真是在誇他一般。
“是嗎?”宸王挑了挑眉,說道:“我還記得幾年前見到林姑娘的時候,好像連騎馬都不大利索,沒想到現在竟有了這般本事,厲害厲害。”
他說著,又半真半假地拍了拍手,道:“不若咱們比試比試?”
黛玉本是隨性之人,心氣亦高,並不欲有意抑才蔽能,隻這兩次與宸王見麵之印象並不算好,而今他又莫名出現在自家船上,尚不知來意,便不欲應下。
隻她還未言明,宸王便又向前走了兩步,隻差一步便站在黛玉跟前,微微彎腰,正欲說話,還未開口,卻見眼前之人已被肖歸拉至身後,而後又聽他道:“宸王深夜來此恐有要事,可是要見舅舅?”
宸王聽他此言,卻也似並不在乎一般,直起身子,若無其事般,說道:“我其實也沒什麼事要見林大人,不過是路過而已,既然先見到了你們,說說話也無妨。”
他頓了頓,又道:“而且,我也許久沒和人切磋過了,林姑娘不如賞個臉?”
肖歸仍將黛玉掩在身後,更帶著她退後一步,而後拱手又行一禮,道:“舍表妹連日行船勞累,恐不方便與王爺切磋,還請王爺見諒。”
“表妹?”宸王摩挲著自己下巴,道:“林姑娘不方便,小世子總方便了罷。”
“王爺當真?”
“怎麼不當真?哦,不對,瞧我,剛還說呢,現在倒忘了,小世子可是不會武的,倒是我強人所難了,既如此,”他頓了頓,又歪頭看向肖歸身後,笑道:“不若,還是請林姑娘賞臉?”
“我奉陪就是。”肖歸說完便轉身看向黛玉,輕拉了拉她的衣袖,柔聲道:“妹妹先進去,不用擔心。”
“要不還是……”
黛玉知肖歸情況,除卻射術尚佳外,其餘確是不通的,倒是有些猶豫,有意自己出頭,但見肖歸向她搖頭,又定要推自己回去,也隻好耐著性子進去,好歹告知林如海與趙敏知道,或許還可解圍。
肖歸看著黛玉衣角消失,方才回過頭來,再看向宸王時,雖然動作還稱得上恭敬,但神色上卻看不出半分恭謹來,“王爺請罷。”
“算了,我還是去找林大人罷,不如小世子給我帶路。”
“不敢,王爺請。”
肖歸雖然如此說,但卻刻意將步伐放緩了幾分,似是在等著什麼。
“我說,之前好像沒聽說小世子這麼護食啊,林姑娘此時早都進去了,還怕我現在進去見著她?”
“臣不懂王爺所言何意,也不敢當王爺如此稱呼。”
肖歸話中帶刺,但宸王卻好似並不在意,隻是一麵往船艙裡走,一麵又道:“也是,你如今都要回京城了,逃不掉你那些叔叔們,也不知道這世子位還能保多久,這麼叫你確實不合適。不如,你求求我,我直接請皇兄封你個爵位算了,免得你還要去考什麼科舉,不是說覺得辛苦嗎?”
肖歸挑眉,道::“是甄瑋同王爺說的?看來王爺剛從金陵來。”
宸王卻不回答,隻是又問:“怎麼樣,求求我如何?”
“多謝王爺好意,隻是臣並不覺得辛苦。”
“行罷,真是不如小時候好玩了。我說,肖歸,這麼多年不見,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說幾句話?好歹我也從你叔叔家的幾個兄弟手中,為你解過一次圍罷,怎麼,現在就翻臉不認人了?”
肖歸神色一滯,倒是有了幾分愧色,抿了抿唇,道:“臣不敢,當日之事……”
“你當時都謝過了,再謝就沒意思了。其實,你現在跟我擺冷臉,隻是因為林姑娘罷,你表妹?你也不用這般,我就是這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爺還請慎言”
宸王摸了摸鼻子,隻道:“慎言慎言,知道了。”
兩人說著,剛上了船內三層,林如海卻已迎了出來,剛要行禮,卻又被宸王攔了下來,“林大人不必多禮,今日是我叨擾了,要是讓皇兄知道,定要罵我的。”
“不敢不敢,王爺請進內稍坐。”
“林大人先請。”宸王擺了擺手,卻未隨著林如海向前,而是回過身,向著肖歸悄聲道:“我一定慎言,你放心就是,我都懂得,關於林姑娘,我一定一個字都不和外人說。”
肖歸聽聞,臉色一變,下意識看了眼林如海,隨後回過神來,無奈道:“王爺真得想多了。”
“行,我想多了。”宸王也不再多說,隻是笑著隨林如海向內走。
肖歸見他們進內,並不確定宸王來此是否當真有事要同林如海商議,但卻仍自避開了去,但也並未回房,而是轉而去尋了趙敏與黛玉。
“舅母,表妹。”
黛玉本是坐於椅上,同趙敏繼續下剛才的殘棋,但也未落下幾子,聽見肖歸的動靜,便把視線從棋盤上移開了去,轉而望向肖歸,“宸王同父親在一處呢?你們沒動手罷?”
肖歸搖了搖頭,道:“宸王慣是如此,但並不會為難人。”
黛玉看了看肖歸的模樣,隻是稍喜而後神色便暗淡下來,轉而看向棋盤,但拿著棋子,卻未有動作,隻是道:“哦,看得出來你們相熟,倒是我白擔心了。”
肖歸低了低頭,道:“也不是很熟。”
“你來了正好,來同玉兒將這盤棋下完罷,我剛剛的話本子還沒看完,正到精彩的時候呢。”
肖歸知道趙敏是有意將位置讓給自己,好讓他和黛玉解釋宸王之事,便也不推辭,隻是應聲,而後坐下,但還未曾執棋,就聽黛玉接著問道:“你們之前,是怎麼認識的?”
她當時未曾注意,但剛剛之事隻要略略一想便知,他們應該不隻是“見過幾麵”的關係,宸王似乎曉得肖歸不曾學武的原因,而肖歸對著他雖然看似恭敬,但卻並不畏懼,甚至讓她回船艙時,也並無甚擔憂。
而現在見到肖歸的樣子,也可證明她的猜想,肖歸確實平安無事。
隻是肖歸多年未見宸王,他說是幾麵之緣,也不全是謙虛之言,雖然知曉宸王心性,但也沒想到他當真這般輕輕揭過,順著他的意思去尋林如海。但聽得黛玉發問,卻仍順從著答道:“他幫過我一次。”
肖歸頓了頓,假咳了一聲,又接著說道:“小時候,我偷偷跑到演武堂,想要偷學武術,但還在路上時,就被肖康、肖庚還有幾個同族的子弟遇上了,然後……”
肖歸仍未說完,黛玉便先凝眉,道:“他們欺負你了。”
“也不算欺負罷,我不是告訴過你,他們就是喜歡在我麵前炫耀自己會武,但當時大家都還小,他們也才學沒多久,其實沒什麼可懼怕的,隻不過到底他們人多,我就要吃些虧,後來,正好碰到九皇子,也就是宸王,帶著人出宮來偷玩,見到我了,幫我教訓了他們一頓。”
黛玉點點頭,道:“那這麼看,他這人也是個仗義之人,不過,他在那之前就認識你嗎?”
“嗯,我父親剛出事的時候,母親被召入宮,帶著我一同去的,正好在宮裡碰到過他和聖上。”
“那也認識很久了,”黛玉垂下眼眸,接著問道:“怎麼倒說不熟悉呢?”
“後麵就隻見過幾次,交流並不多,而且,也沒幾年,我就往揚州來了。”
“原來竟是如此,”一直沉默著的趙敏,此時方才插言,又笑問道:“聽聞宸王素日放蕩不羈,如今年紀愈發大了起來,倒是有了個風流王爺的‘美名’,歸兒之前同他見麵,可是也隨著他見了些世麵?”
“並無此事。”肖歸意識到趙敏所說“世麵”為何,忙著反駁,不自覺脹紅了臉,又解釋道:“當時宸王並未如此,他就是帶我去騎了幾次馬,還曾約好偷偷教我習武,隻不過,被母親發現了。”
“隻是如此?”趙敏調笑著,繼續問道:“歸兒應該知道,我可不是迂腐之人,要是有什麼新鮮事,不必瞞著我的,而且,我可是很喜歡聽你們這些小孩子的趣事的,真得不想說說?”
肖歸知她性格,此時卻也並不當真,隻是歎了口氣,有些無奈,開口辯解道:“舅母,我當時還不過六七歲,怎麼可能……”
“哦,不過六七歲,確實小了些。”她好似在應和,隻是看著肖歸緩了神色,便又接著道:“但現在年歲不小了,‘有些事情’倒是可以學學了,對罷?”
“舅母,表妹還在這裡,不要說這些了,而且,我也不會這麼做的。”
明知趙敏喜歡調侃,也不是當真如此想,但見她越說越‘過分’,肖歸還是不由得連脖子都紅了起來,他雖然年歲大了些,但到底也不過十五歲,又還從未經過此事,而屋內,除了他之外,又都是女子,更何況還有黛玉在此,被問及此事,多少還是有些羞臊。
“是嗎?”
“自然。”
趙敏亦笑開了來,不再為難,隻是道:“待回了京城,榮國府你是知道的,我娘家有些子弟,或許你也能接觸得到,但是,也最好少接觸些,他們怎麼樣,隻看看你璉表哥就可知一二了。你若當真如此想甚好,但也要繼續保持才行,可不能學那些人的做派。”
她說著又頓了頓,看向黛玉,道:“玉兒也看著些。”
黛玉原就被趙敏連著對肖歸的發問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們話中含義雖然並不直白,卻也稱不上隱晦,她自然能聽懂其中一二,隻是,雖然這些年趙敏為了讓她多多見識些事情,許多事情也不瞞著她,但也甚少當著她的麵將話說得這般直白,而且,到底她底子裡還是大家閨秀的做派,哪裡當真聽得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