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又聽趙敏直說到自己身上,也就顧不得下棋不下棋,更顧不上剛剛所說宸王如何,隻是坐到趙敏身邊,惱道:“母親又胡說了,這樣的事情,我能看著什麼。”
趙敏卻也不再明言,隻是笑道:“我也不知道能讓你看著什麼,不過是白說說罷了。”
“母親。”黛玉在趙敏身邊坐下,將自己埋在她懷裡,隻輕輕喚了一聲,也不再說話,隻是又聽她道:“我如今說這些你就接受不了了,可知道比這還汙糟的事情多了去了,原先咱們在揚州,家裡就隻這四口人,你自然見識得少了些,待到了京城,你外祖家人多繁雜,還不知有什麼新鮮事呢,自然,他們也不敢說到你麵前來,不過……”
她頓了頓,卻不將注意力放在肖歸身上,隻是接著說道:“我之前和你說的榮國府的事情,你可都記住了?”
“嗯。”
“我和你父親雖然有意讓你和你外祖母親近,但是,她現在上了年紀,喜歡身邊多些孩子陪著,連親戚也跟著多了些,這也就罷了,但是你二舅母的小兒子,名叫寶玉的,也常在那裡,到時候,你們也少不得碰麵,雖然聽說也算是個心善的,但可不像歸兒,做事有分寸,你,算了,我也不多說,等你見了就曉得了。”
“玉兒知道了。”
幾人說了好一會子話,但林如海還未回來,他們不知是有何事,也便沒散去,直到了巳時,卻仍未見人,趙敏方才讓人去問。
但或許這一夜注定不會安穩,去尋林如海的丫鬟還未回來,三人便再次感覺到了船上的震動,且更加明顯,可見來人甚多。
“我去看看舅舅。”
“太太!”
肖歸話音剛落,那個去尋林如海的丫鬟就進了門來,神色慌張,向著趙敏道:“老爺,老爺被人挾持了,那人說有一本賬冊,隻要交出去就放了老爺,但老爺不肯,他,他讓我來問太太。”
“交出賬本就放人?”
“沒錯。”
屋門外傳來一陌生男子的聲音,待再看去,便見他將一直匕首抵在林如海脖頸,慢慢走了進來,又道:“隻要林夫人將賬冊交出,我就放了林大人,林夫人應該知道怎麼做罷。”
“母親?”黛玉看向趙敏,卻見她並無動作,隻是臉色泛白,扶在桌邊的手指有些發抖,連頭也不敢抬,深吸了幾口氣,道:“我給你。”
“不可!”
“我看,林大人還是不要說話的好,不過就是賬本而已,哪有你的命值錢不是?”
“你放了他罷,我知道在哪兒,我給你。”趙敏說著,就伸手讓黛玉扶著她,走到了房間內左側的一個角落中,打開箱子,從最底下,取出一本賬冊,而後起身,腿腳有些發軟,似是強拖著一般,走到那人身邊,看著那蒙麵男子,儘量保持著冷靜,說道:“你可記得剛剛說的話。”
她將那賬冊扔給那男子,但那人卻未鬆手,而是拉著林如海又向外走,一麵走,又一麵說道:“麻煩林大人送我到船艙外罷。”
趙敏三人無法,隻好亦步亦趨跟著他們一同往外走,還未踏出艙門,便可見外麵四周圍著十餘人左右,雖然並未都進船艙,但卻將艙門圍得嚴實。那男子帶著林如海到了甲板上,也未拖拉,隻將林如海推還給他們,便起身飛下。隨後,其餘人方才跟著撤下。
林如海看了看他們,卻看不出神色,隻是道:“先進去罷。”
“父親、母親,你們做這戲竟也不說與我和表哥聽,倒叫我們白為你們擔心。”黛玉才一進船艙內,見屋中並無外人,便也不再忍耐著,隻紅著眼睛看著他們,倒像是受了好大的委屈。
“舅舅和舅母想是事出有因,未來得及說,表妹就彆氣了。”
這樣的道理,黛玉又如何不知,隻不過到底受了驚嚇,且又想到了今晚剛剛同肖歸說起的夢中之事,心中難安罷了。想到這裡,她看向肖歸的眼神,便更不滿了些,說道:“表哥也這般說。”
肖歸看著黛玉紅了的眼眶,還有看向自己不滿的眼神,倒也想著了她夢中之事,便也不好再說,隻欲舉手投降,但又不好當真和她同仇敵愾,對著林如海和趙敏如何,隻得刮了刮鼻子,想著要如何再勸。
但還未及他再說話,趙敏便先服了軟,笑道:“我倒是覺得自己演得甚好,沒想到一眼就被你們這兩個小鬼看穿了。”而後又走到黛玉身邊,揉了揉她的頭發,“好了,玉兒,今兒的事兒是我和你爹爹的錯,彆氣了,等下了船,想要什麼,讓你爹爹買給你,讓他好生出些血可好?”
“太太這招禍水東引倒是用得妙。”
趙敏挑眉,道:“不然,你來哄?”
“好,我來哄,玉兒想要什麼,隻和我說就是。”
“我又不是為了這個。”她這時情緒就已緩和了許多,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鬨,但又知道林如海和趙敏不會說什麼,雖然有些紅了臉,又先矢口否認,卻仍道:“咱們家在京城好像沒有馬場。”
“行,等到了京城,就去給你挑一個。”林如海說著,又歎氣,道:“確實應該做些準備,待到了京城,你們娘倆個可就不能像在揚州這麼任性了,雖然京城不如揚州危險,但卻反要事事小心才行,倒是要委屈了你們,若是有個馬場、莊子,能讓你們散散心,倒也是好事,偏咱們家的產業多在江南,京城雖然也有些,但到底少了許多。”
“舅舅不用急,其實我家是有馬場的,還有個溫泉莊子,都在近郊,當日從京城走,這幾處好地方並沒賣出去,隻讓忠實的老家人看著,如今若要過去,卻也方便。”肖歸說過,又看向黛玉,笑說道:“晏兒表妹倒是可以想想還想讓舅舅討要些彆的作補償。”
隨後,又偷偷向他投去了個眼神,似是在說今晚的笑話。原要讓她用夢中之事去向林如海撒嬌,也可討要些好東西,當時隻作是笑話,但不過個把時辰的功夫,就成了真。
“那就要好好想想了。”黛玉想到此處,心情便又好了許多,看著趙敏和林如海已經坐下,便也和肖歸各坐在了椅子上,而後想了想,卻仍固執地說道:“隻是,官場之事爹爹不同我們細說也就罷了,但以後若還有今日這樣的事,哪怕是假的,也不可再瞞著我們了,若是當真出事了,可該如何是好?豈不是讓女兒擔心。”
“好,爹爹知道了。”
“好了玉兒,我和你爹爹早都準備好了,不然,你以為風致他們四個,還有凜風、凜冽二人都在哪兒?”
黛玉聞言,抿了抿唇,低頭不語,算是應下。肖歸見此,想了想,又問道:“宸王殿下可是走了?”
“嗯,走了一會兒了。說起來,他今日還是特意來報信的,他從金陵出來,就覺得也有人在往這邊趕,宸王又看到了咱們的船,就想趁夜黑上船提醒一聲,擔心我們出事。”
“他竟是為此事而來?”肖歸不免有些驚訝。
“正是。”
“老爺,太太。”豆蔻的聲音從屋外傳來,“風致和風清將璉二爺的妾室帶來了,璉二爺和璉二奶奶也跟著一起來了咱們船上,正在外麵。”
“讓他們,”林如海頓了頓,看向黛玉二人,柔聲道:“你們兩個先回房休息罷,要是真想知道,再來問我們。”
雖然他們知道今日之事,就算告訴他們二人曉得,恐也不是全部真相,但卻也欣然應下,忙著出去,各自回房,免得一會兒王熙鳳二人進來,倒是讓他們尷尬。
不過,他們倆今兒急著上船來,卻當真不知曉又出了什麼事,隻是看風致二人來拿人,心下才道不好,故而,雖然林如海並未讓他們一起前來,他們卻也難以在船上安枕,忙著跟過來查看緣由。
一進門來,見著林如海和趙敏安穩地喝茶,麵上也沒什麼慍怒之色,心中稍稍安定,隻是看著隨後被風致風清押進門來的小妾沈氏,又疑惑了起來。
“你們坐罷。”
兩人就著原先肖歸和黛玉的位置坐下,王熙鳳看著情形,先開口問道:“姑母和姑父這麼晚將沈氏帶來,可是出了什麼事?”
趙敏看了看那個跪在地上,穿戴整齊,但身子卻止不住發抖的人,笑道:“你們兩個不妨讓她說說?”
王熙鳳順勢看過去,立起一雙鳳眼,罵道:“小賤人,你抖什麼抖,還不說?”
“妾身,妾身不知道是有何事啊,剛要睡下,就被這兩位姑娘捆了起來。”
“放你娘的屁,你睡覺穿這麼整齊?”王熙鳳見林如海和趙敏的態度,便已知此事和自己無關,隻是沈氏惹出來的禍事,心下安穩了許多,自然更能看出其中紕漏,更因她這些日子勾著賈璉找不到北,心中怒火擠壓到一處,也便顧不得許多,隻罵出了聲,而後又指著平兒和豐兒道:“給我拔乾淨了搜身。”
平兒和豐兒亦知今日並非他們一家之事,故而也顧不上心軟,倒是認真搜了起來,但不搜還好,如今隻隨便翻上一翻,便找出了兩張一千兩的銀票,還有一些首飾藏在衣內,加在一起也有上千兩,另外還有些散碎銀子。
彆的倒還好說,那首飾也多是賈璉素日裡給她的,隻這兩張一千兩的銀票卻刺了王熙鳳的眼,一時間倒也未顧上彆的,直諷刺了兩句,道:“我到不知道二爺手裡竟有這些銀子,倒是都給了彆人,連自己兒子女兒都不顧了。”
“我沒有。”賈璉心中早覺不對,但仍未想出紕漏在哪兒,聽到王熙鳳說到自己身上,方才想著反駁,“這錢不是我給她的。”
“行了。”林如海丟了一摞紙到那邊,道:“你這妾室早早就被甄家收買了,連你這些年從甄家那裡收了個賬本的事都說了出去,今兒甄家已經派了人來將賬冊搶走了。”
王熙鳳知是賈璉自己帶來的妾室出了問題,心中冷笑,瞥了他一眼,沒再做聲,隻賈璉看了一眼手中被扔來的那一摞紙,略略一掃,便知那上麵皆是沈氏此事出賣自己的證據,他心中一寒,起身就踹了沈氏一腳,而後再一次看向林如海,勉強辯解道:“姑父,這事我當真不知情。”
“哼,你要是知情,還能安穩坐在這兒?若不是剛剛宸王殿下先來送信,你可知你姑父……罷了。”
“那這件事……”
屋中沉默了片刻,不知過了多久,賈璉覺得自己身子都有些僵硬了,才聽林如海說道:“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後麵的事不用你管了。”
“多謝姑父。”
“不用謝我,話也還沒說完。”
“……姑父請說。”
“你跟著我在揚州這幾年,按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原也想到了京中好好為你謀劃一個前程,但你這般確實讓我心中不安啊,‘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的道理,你該好好想想了。”
“但是,”林如海頓了頓,又道:“但你跟了我這幾年,也不能太虧待你,多少也會為你謀個實缺的,也不需你再離開京城。”
賈璉心中有些不甘,但卻自知理虧,兩隻說不由握得更緊了些,低頭頷首道:“侄兒知道了,多謝姑父指點。”
“行了,今日的事,你再好好想想罷。”
“是。”
直到屋內的人走儘了,趙敏才笑出聲來,“我原隻說自己是慣會做戲的,沒想到林大人也不差嘛,看你把他忽悠的。”
“還是多虧了太太提出的將計就計的法子。”
“不敢當不敢當,雕蟲小技而已。”
“既給了甄家假賬冊,來安他們的心。又能保住咱們和宸王殿下安插在甄家的棋子,太太何必謙虛?”
趙敏不理他這話,隻是又轉而笑問道:“宸王今日過來可還說了彆的事?”
“不過是告訴我,甄家一時半刻動不了了罷了。他才從金陵回來,雖然說是去遊玩,但卻也是代替聖上穩住甄家。”林如海歎了歎氣,道:“上皇好似又想扶植大王爺了?”
“甄貴妃那個兒子?”趙敏挑眉,哼聲道:“老皇帝倒是愛折騰。”
“京城的日子雖然不危險,但卻也不會太好過了。”
趙敏亦無奈,隻抿唇道:“那也就隻好先在船上過幾天安穩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