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1 / 2)

緘妄 小廟稗官 6377 字 11個月前

任惜辰他們走後,任簌簌自在小茅屋裡歇息,她睡眠很淺,更多時候是在混沌地躺著修養精神。

迷迷糊糊間,似乎有腳步聲進進出出,額頭上傳來一陣清清涼涼的觸感,讓任簌簌舒服了不少。

過了不知多久,任簌簌睜開眼,清冷的光透過烏雲照進木屋裡。她感覺燒已經退了,渾身都輕鬆不少。

她支起身,這才發現自己額頭上覆了一塊濕毛巾,屋子裡還彌漫著一股藥的苦味。

秋蘭從屋外走進來,手上用草葉包著一個小泥爐的爐柄,輕輕放到桌麵上,道:“你醒了?好些了嗎?”

“嗯,”任簌簌衝她燦爛一笑,道,“嗯,我已經沒事啦,多謝秋蘭姐姐費心照顧。”

秋蘭給她倒了一碗藥,讓任簌簌喝下。此時這裡隻有她們兩個女孩,秋蘭的神色沒有那麼拘謹:“我一會要去一下廟裡,替弟弟上香祈福,晚些再來給你送飯。”

任簌簌蹦躂下地,昂起臉蛋問道:“我能和你一起去嗎秋蘭?一個人在這裡,我也無事可乾,正好出去透透氣。”

秋蘭垂下眸道:“師父喜靜,不願外人打擾,你去恐怕不方便。要是太悶了,可以在村子裡轉轉。 ”

“好吧,”任簌簌有些失落,秋蘭口中的“師父”指的是土地廟裡那個獨居的老和尚,來時曾見到過。

像這類隱居深山的苦行僧,大多都有些古怪的脾氣。秋蘭這麼說了,任簌簌自然不好再強求,隻得道:“那我把姐姐送到村口吧。”

穿過冷清的村莊,兩人朝著村口走去。和來時一樣,古藤村內荒涼得可怕,安靜到幾乎不像有人居住。

偶爾從兩側傳出一點稀碎的動靜,也很快歸於寂靜,仿佛生怕被什麼人發現。

轉過一處街角,不知從哪兒伸出一隻軟乎乎的小手,輕輕牽住了任簌簌的大拇指。

任簌簌一驚,回過頭才發現是一個隻到她膝蓋高的小女娃娃,用紅繩紮著衝天炮的小辮子,正流著口水仰頭向她傻傻地笑。

左側的土房門下有一處小小的狗洞,這個調皮的小不點應該就是從這裡溜出來的。

“給你。”秋蘭蹲下身,從貢品籃子裡拿出一小塊糖餅,溫柔輕聲道。

小女娃踮著腳搖搖擺擺上前,翹起來的辮子撓在秋蘭的下巴上,就在指間即將碰到的一瞬間,從房門內衝出一個乾瘦的老婦人,她完全無視了任簌簌,用嫌惡的眼神瞪著秋蘭,像看到了什麼瘟神。箭步上前抱起小女娃娃,逃也似的關上了大門。

小女孩被嚇得哇哇大哭,糖餅掉在地上碎成了兩半,在屋內變成了含糊的低聲嗚咽,似乎是被大人捂住了嘴巴。

秋蘭僵硬地站起身,她聽著屋內的聲音逐漸歸於寂靜,眼中閃過一絲晦暗的光,看著地上碎掉的糖餅,嘴角扭曲地勾了一下。

她眼中的寒意讓任簌簌一個激靈,不過並沒有往深處想,再一眨眼,秋蘭臉上又恢複了那種內斂溫柔的小女子神態。

換誰這樣被族人對待都會感到心寒,任簌簌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她,道:“對不起啊秋蘭,都是因為我!我是外人,她們……她們應該是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所以才……”

“不是,”秋蘭搖搖頭,平靜道,“是我的問題。她們認為我是村莊的不祥之人,弟弟就是被我的不詳牽連,才會生怪病。”

“為……為什麼?”任簌簌雖然頭腦簡單,但心中一直有個匡扶正義的豪傑夢,隻是被廢材的修為限製,才不瀟瀟灑灑、仗劍天涯。聽到秋蘭的遭遇,她馬上義憤填膺,心中正義的小火苗噌一下就燃了起來,“這又不是你的錯!”

秋蘭目光清冷,淡淡道:“因為我和外族往來,會說東郡的話,這都是祖訓所不允許的,我的父母、奶奶,都是被我克死的。”

“簡直是無稽之談!”任簌簌挺起她那並不結實的胸膛,像個拯救風塵少女的公子哥一樣,豪氣萬丈地一把牽住秋蘭的手, “秋蘭,彆聽他們亂說,你明明很好的!大不了……大不了以後離開這兒!你可以來芥舟堂找我!我們可以一起學醫,閒下來了就上山采藥,這多好!”

秋蘭的手上有一層勞作形成的薄繭,粗糙得不像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

她任由簌簌溫溫軟軟的手心包裹著自己,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向著簌簌笑了一下,道:“謝謝你,簌簌。”

任簌簌眉眼彎彎,故意作出大大咧咧的樣子道:“彆放在心上,快去吧秋蘭,等你祈福回來,我們一起做飯!我也會煮野菜粥哦,我哥哥都說,我燒的飯可好吃了!”

“簌簌,”秋蘭突然道,“我們一起去吧。”

這句意料之外的話讓任簌簌一懵,她不解地撓撓頭:“可是……可是不是說師父……”

秋蘭眨眨眼,神色難得的出現了幾分活潑,像個第一次乾壞事的小女孩,害羞中帶著促狹道:“在廟裡不要多言語,應該也沒事。你若想一道去,就一起吧。”

“嗯嗯好,”任簌簌內心自然是一萬個願意,她才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待在瘮得慌的古藤村,哪怕是到廟外麵罰站等著秋蘭也是好的,忙道,“你放心,我肯定安安靜靜的,不討師父嫌棄!”

秋蘭噗嗤一笑,像第一次看到撒嬌的小妹妹,點點頭道:“嗯。”

任簌簌跟在秋蘭身後,在崎嶇的山路上攀行。彆看秋蘭身量瘦小,但歧族人終日在懸崖峭壁上行走,身手矯健得很,她走得像一陣風一樣,腳步很勻,頭發乾乾爽爽沒出一滴汗。

倒是任簌簌手腳並用累個半死,她貼窄窄的山道內壁,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幾乎不敢往山下看,絕壁看得她心肝直顫。

秋蘭不時等等任簌簌,在險要地段扶她一把,就這樣跌跌撞撞,比以尋常多花了半個時辰才來到土地廟。

一到廟門口,就看見枯樹般的老僧佇立在門前,他看向兩個女孩,鷹眼直勾勾地盯著簌簌,目光能她穿透。

任簌簌被他看得莫名心虛,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縮在秋蘭身後。

“師父,”秋蘭神態自如,擋在簌簌麵前,向僧人合手行禮,“她是我朋友,隨我一起來祈福。”

老僧極慢地點了點頭,喉嚨裡發出混沌的嗚嚕聲:“好。”

這位苦行僧是古藤村內唯一的外人,一年前雲遊到此地,修繕了土地廟後就在此定居了。

老僧懂一些醫藥,秋蘭的弟弟就是一直由老僧在醫治。因為常來往廟裡的緣故,秋蘭也漸漸跟老僧學會了一點東郡話,雖然還帶著濃厚的口音,但也是村內唯一能勉強與外客交流的人了。

他沒有再看兩個女孩,讓開進廟的道路,坐在門邊破敗的藤椅上,彎著腰閉眼瞑目。

秋蘭牽著簌簌,先邁左腳跨進高高的門檻,帶著她來到廟宇後的懸崖。那裡有一處供奉的香爐,建在懸崖向外凸起的狹長石塊上。

岩石向外延伸六七丈,岩尖上聳,仿佛一枚傲然揚起的龍頭。石頭下就是萬丈深淵,青苔遍布,幾乎沒有多少落腳的地方。

龍頭香,崖高萬丈,命懸絕壑,方顯虔誠。

任簌簌隻覺得兩腿發軟,連忙擺手往後退,用氣音對著秋蘭說:“秋蘭……秋蘭,我……我就不上去了哈,小命要緊,我在這裡等你。”

秋蘭一笑,點頭道:“嗯。”

她跪下伏在龍頭石上,三步一叩首,緩緩向前膝行。來到香爐前,秋蘭小心翼翼地將點著的線香插入爐灰內。

任簌簌伸長了脖子,既好奇又緊張地看著秋蘭,隻看見秋蘭小半個側臉,她閉著眼喃喃祈禱,眼睛紅紅的。

神仙還挺辛苦的,要學這麼多不同的方言,否則能聽懂信徒的念叨嗎?任簌簌忍不住這麼想,反正她是不信佛的,在這方麵,整個任氏似乎都不太有“慧根”。

秋蘭虔誠地跪了很久,清瘦的身板在懸崖的強風中,仿佛一株堅韌的蒲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