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他從來不應該殘留在誰身邊，拖誰的後腿。

夏知行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還是打架好，不需要思考什麼，隻需要讓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讓自己真正貼合老爸亦或是夏澤南口中“垃圾”的形象，也讓自己沒空去想這麼多事情。

想到這裡，他開始努力避免自己想那些不怎麼愉快的回憶，開始在自己的腦袋瓜裡反複地放映上學期金濤摔廁所的畫麵……雖然惡心，但好歹娛樂效果比自己空想那些有的沒的要強得多。

反正那些糟事，無論他是否感到痛苦，都會一直在那裡，無法改變。

是的，無法改變……

當金濤哼著小曲兒跳到自己家門口的時候，卻發現一個穿著黑色運動服戴著兜帽的帥氣瀟灑風流的人，正靠著自家門口旁邊的那個消防栓上帥氣瀟灑風流地打盹。

“……夏哥？”

夏知行頭一提，盯了金濤的臉好半天沒緩過神來。

“夏哥……”金濤用手在他麵前晃了晃，突然羞澀地說：“我是變帥了，你也不至於認不出來了吧？”

夏知行站直身子無語地給了他一個眼神，“你爸媽呢？”

金濤嘿嘿一笑，“還在陪我姥爺呢，我是要開學了才被先行遣返的。”說著，他眉毛一擰，低頭把手機掏了出來。

“夏哥，夏澤南給我打過電話了，讓我見著你了就給他回電話，要不……”

金濤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夏哥的表情，果不其然，夏哥隻是一挑眉便說：“去他媽的。”

夏澤南就是夏知行同父異母的弟弟，隻比他小兩歲，剛上初三，金濤不是不知道這哥倆的矛盾，所以隻能識趣地把手機扔回兜裡。

估摸著也多半是夏知行和他爸又吵了架，之後夏爸拉不下麵子才讓夏澤南打過來的。

這種事情金濤都已經見了不是一次兩次了。

金濤麻利地打開了門，沒有金爸金媽在，夏知行自然是一屁股坐在了金家的沙發上。

金濤進廚房拿了兩瓶可樂，恭敬地上供給夏知行，還低著頭附帶了一句：“夏少受苦了。”

“嘖，戲精。”夏知行不禁樂了，“噗”地一聲扣開了可樂罐。

猛地灌了兩口，感受著液體中湧出的二氧化碳氣體衝出喉嚨，夏知行不自覺地長舒一口氣，與原裝相比，加阿斯巴甜的無糖可樂真是要多廢有多廢。

夏知行揉了揉臉，說：“有校服嗎？借我一套，穿著應和開學。”

金濤哐的一聲打開房間門，拿了套原本打算作為換洗衣物的校服扔給他。

“你真得感謝上天讓我倆體型相當啊。”金濤打了個哈欠，也坐在了沙發上。

沉默了一會兒，金濤抓了抓頭發說：“夏哥，這次是……為啥啊？”說到後半句他放輕了聲音，有點底氣不足。

“還能為什麼。”夏知行把可樂罐湊到嘴邊，“為上個月我揍夏澤南那事兒唄。”

金濤一拍桌子，“還鬨著這事啊！”

“是啊。”夏知行悶聲道，“你看他還敢讓夏澤南打電話過來，真是好樣的。”

金濤正想說什麼，外邊卻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不是說過幾天回來嗎……”金濤小聲地嘀咕著，起身去開門，但這不開還好，這一開，金濤直接當場僵在原地。

夏，夏……夏澤南？

身為初三學生卻隻比金濤矮一線的夏澤南扶了扶眼鏡，一臉關切地看著嘴巴打顫的金濤，“濤哥，沒事吧？對了，我哥在你家吧……”

金濤隻覺得身上瞬間雞皮疙瘩猛地立起，才想著回一聲“不在”，夏澤南卻已經一眼從空隙處看見了坐在客廳的夏知行。

夏知行對上了夏澤南和臉上表情截然不同的冰冷視線，瞬間呆滯。

這小子……為什麼會在這裡？

夏澤南笑著向夏知行招了招手，“聊聊。”

夏澤南雖然年齡不大，舉手投足間卻硬生生有一股讓人不容抗拒的成熟感，夏知行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相比而言，他夏知行在老爸眼中大概隻是個不學無術的流氓罷了。

夏知行站起身，跟著夏澤南走出金濤家，下樓前，他用眼神示意金濤留在樓上，金濤自然也不蠢，知道夏知行的家事他摻和不了，隻能做了個嘴型給夏知行：彆衝動。

到了樓下，夏澤南瞥了一眼夏知行的臉，“又打架了？”

夏知行嘖了一聲，“你管得著嗎？”

夏澤南冷著臉笑了兩聲，沒再正眼看他。

夏知行看到他的表情便步子一停，低聲說：“有話現在就說，不要憋著屁一直往前走！”

夏澤南轉過身來凝視著他，“回夏家，立刻，馬上。我現在不想和你吵，請你注意一下場合。”

“我憑什麼聽你的！你不是巴不得我滾出夏家嗎，裝什麼假惺惺！”夏知行吼了一聲，調頭就要回金濤家，卻隻聽見背後傳來夏澤南令人齒冷的怪笑聲，不由得頓了頓。

“你笑什麼？”

“我笑什麼？我笑你這個廢物要成績沒成績，要素質沒素質，成天逃課打架混日子，怎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昨天晚上被人踹得暈了半天？”

說著，夏澤南突然把臉湊到背對著他的夏知行耳畔。

“沒了夏明軒，你算個屁。”

夏知行攥緊的手鬆了鬆，在空中晃著輕微的弧度。

夏澤南笑了起來。

“果然啊，沒媽的孩子就是……”夏澤南話還沒說完，夏知行的拳頭就已經重新攥緊趁著轉身砸了過來，夏澤南的臉眼看就要被打中，不遠處卻突然響起一道刺耳至極的車笛聲。

夏明軒吼了一聲“住手”，便匆匆下車衝了過來。

“爸，我……”

“啪。”

夏知行歪著身子再也沒了動作，隻留下夏明軒一手拉過夏澤南之後怒目圓睜地盯著嘴角在陰影裡微微上揚的夏知行。

果然啊……

老爸在打了他之後又說了些什麼他沒聽清，腦海在一次又一次的脆響聲中回蕩著夏澤南方才的話，這些他自以為聽了一遍又一遍已經麻木無感的話。

是啊，連親媽都嫌棄他是個累贅，讓他尷尬地生活在已經成為彆人的父親的老爸身邊。

夏明軒看他毫無反應，也不再開口，眼神依舊飽含著憤怒。

夏澤南一邊看著夏知行一邊對夏明軒說了句什麼，夏知行聽到了聲音卻聽不清字眼，隻知道老爸猛地拽了夏澤南一下讓他閉上了嘴。

老爸似乎用一種令人難以捉摸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四周好像都靜了下去，夏知行耳邊也不再響著那震顫的嗡鳴聲，隻聽見車輛來來往往的聲音，老爸和夏澤南卻都已經不見了身影。

他順著一旁的牆壁慢慢蹲在了地上，閉眼想要自己冷靜下來。

這話也不對，他也並不是失去理智的狀態，隻是……大腦有些混亂。

他被親爹不辭勞苦專程奔赴而來給他補了一耳光？

真的會笑死彆人的。

大早上的天，陽光一寸一寸地往上爬，夏知行不知道自己在這發怔過了多長時間，隻知道終於察覺到不對勁才下樓而來的金濤小天使沉默地蹲到了他身邊。

“夏哥。”金濤歎了口氣，“上樓待著吧。”

夏知行撐著牆站起身來，沒說一句話，和金濤一起上了樓。

等到夏知行癱坐到沙發上長籲一口氣出來，金濤心上的弦才鬆了鬆，他知道，夏知行已經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雖說心裡的難受不會少了半點兒，但表麵上肯定也不會再表現得那麼強烈。

他這個朋友能做的，一直都隻有在這種時候轉移他的注意力。

“對了夏哥，你昨天……是不是乾架去了？”金濤老早就看見夏知行鼻梁上的淤青，要是常人還好，可惜夏知行皮膚白嫩得像個娘們兒一樣，這一團傷印自然更是顯眼，想看不出來都難。

夏知行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又拿起剛才隻喝了兩口的可樂，開始盯著電視裡那對樓抱著啃來啃去的男女主角發呆。

看著夏知行一臉不想深究這個話題的表情，金濤雖然好奇是誰能把他夏哥打成這樣，卻也隻能捏著鼻子不再過問，憋了好一會兒，最終是坐到了整個人都陷在沙發裡的夏知行身旁開始刷起朋友圈。

突然他看到了來自班主任李文的朋友圈更新提醒。

金濤點進消息提醒，正納悶這大爺怎麼會發朋友圈的時候，卻驀然瞧見“歡迎新同學”這五個大字，頓時樂了。

李文作為他們的班主任，臉上常年掛著一幅人畜無害的笑容。但可不要小看他，他可是他們年級唯一一個學生怕他都怕到不敢給他取外號的狠角色，當然，這是沒把“老大”這個稱呼算成外號的說法。就這樣一個大魔頭如果都願意親自發一條朋友圈來歡迎某人的話，那這人鐵定不簡單，更何況這還沒開學呢就擱這歡迎歡迎的……

金濤吞了一口唾沫，實在是有些汗顏。

難不成來了個妖孽？

江城市中心醫院裡一大早便擠滿了人，作為江城醫療條件最好、醫資配備最齊全的省重點醫院，自然不會有什麼人員空閒的時候。

排了一早上隊的宋秋對方哲翻了個白眼

“唉，我早說了去骨科醫院看看就行……”

方哲眉頭一皺，“得了吧，你還說昨天就去，結果呢?要真依了你的，你巴不得自己偷偷用冷水敷一下就完事了，還骨科醫院，就你家旁邊那家骨科醫院有幾個人去瞧你還不知道?

“又不是多嚴重的事.....”宋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來這地方又耗時又耗力的，多不劃算。”

方哲嘖了一聲，望著前麵已經隻剩幾個人就要到他們了的隊伍，說：“讓你自個兒跑，有我們掩護你回去你就不要動手，這下好了，受傷了吧。”

“不就腫個手指嗎……反正又沒什麼感覺。”

“是是是，您當然沒感覺。”方哲用一雙陰鷙的眼睛瞪著他，“彆人斷個骨頭鬼哭狼嚎，您呢，您是少了條胳膊都是不低頭就不知道。”

“怎麼以前沒覺得你這麼嘮叨。”

方哲冷笑了一聲，“是嗎?”

宋秋不再說話，閉嘴乖乖排起了隊，當大廳終於響起讓他候診的通知時，他才如釋重負。

“賀醫生。

帶著方框眼鏡的中年醫生看了他一眼，歎了一口氣，“你啊，又打架了?”

宋秋點了點頭，臉上帶了些苦笑的意味。

賀醫生給他開了個照X光的單子後，便語重心長地說:“你這病啊，說輕則輕，說重則重，但萬萬要避免受傷，你說說，萬一哪天你受了致命傷你都不知道，那誰來得及救你?”

宋秋點了點頭，“我明白。不過這次的事兒，就彆告訴秦醫生了好嗎?”

賀醫生隻是盯著電腦屏幕查著什麼，沒有理會他。

宋秋隻能說了聲謝謝，就退出了門診辦公室，他一臉心疼的看了看手中的憑據，走到方哲身邊。

方哲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你這情況 ……省不得這些錢。”

宋秋點了點頭，卻心底暗歎一聲，原本還說在滿香記領了零工的工資就能給弟弟買個生日禮物的，現在看來還是先交房租吧。

照完片後，宋秋去交了錢，而因為他下午還要去把另一份兼職的工資結了，幾個小時之後才能拿到的檢查報告就隻能交由方哲去負責了。

而剛出了醫院，方哲就立馬把一遝東西塞到了宋秋懷裡，讓宋秋皺了皺眉。

“彆顯這不給麵子的死魚臉，三百，看在冬冬的份上，彆還我。”

宋秋隻是低頭看了看，“謝謝。”

方哲還想說什麼，手機卻響了起來，一看上麵顯示的“老媽來電”，才突然好像想起來了什麼，擺了擺手便匆匆離去。宋秋目送他離開，看了一眼腫起的無名指，搖了搖頭。

方哲家裡也不算富裕，這三百……還是找機會還了他吧。

宋秋抬頭看了看天空，初秋的太陽明亮，卻不再似夏日那般灼熱，頂上的黃果樹那厚青的葉子在空氣中微微浮動，透過一兩片陽光照在他身上。

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昨天晚上被他踹昏的家夥，宋秋總算溫和了一些的眼神突然冷了下來，最後隻是歎了一口氣。

算了，沒必要。

宋秋撇了撇嘴，把那遝錢疊好放進褲兜，望了望商場的方向，躊躇了好一陣子，還是走了過去，剛好近日商場打折力度挺大，宋秋不禁心情好了許多。

還有一個月就是弟弟的生日，大不了少吃幾頓飯，買個禮物應該還是沒問題。

不過要給他提幾個條件，不能讓他覺得禮物跟不花錢得來的一樣，要讓他知道我們家……想到這裡，宋秋抿了抿嘴。

他還小，真的有必要對他這樣的要求嗎？

宋秋搖了搖頭，從腦子裡甩出了這些那些的念頭。

還是先挑禮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