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秦姑娘便開門走了，葉存楓愣在原地，突然想起那天她說的上聯最後三個字便是，相思引。

“嘖嘖。”許厭寒聽到這裡不由得咂了咂嘴。心想著，葉存楓也沒有多好看，頂多算得上是清秀，那個秦姑娘隔著個簾子卻注意到了他，還什麼相思引，許厭寒不由得懷疑葉存楓自述的這段是不是有杜撰或者誇大。畢竟她實在看不出葉存楓有什麼出彩的地方。

葉存楓似乎是猜到了許厭寒在想什麼，說：“有編的，但不多。”

“……”

兩人說完玩笑，葉存楓又重新開始絮叨他和秦姑娘的事情。

那天過後，葉存楓在秦姑娘彈完三首曲子之後，都會刻意多等一會兒，秦姑娘有時候會帶著侍女過來，有時候會自己一個人過來。葉存楓就把點心都留著，每種都嘗一塊，把他覺得最好吃的點心放在一邊，不怎麼合胃口的放在自己的手邊，一邊等一邊吃。

他在等那個在眾人前溫文爾雅但一個人時卻活潑跳脫的小姑娘來和她一起分享好吃的點心。

等秦姑娘來了之後，她會坐在榻上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和他說自己今天哪裡哪裡沒有彈好，晚上回去之後又想到了什麼新點子。她一邊說著一邊把葉存楓分出來的點心再挑出自己愛吃的，葉存楓默默記著，下一次便挑著她喜歡吃的叫管事的拿上來。

葉存楓不知道秦姑娘到底想要做什麼，有時候她會問他一些詩詞歌賦的問題，有時候又會漫無邊際地說些幻想的故事，有時候又隻是坐在那裡安靜地發一會兒呆。她熟絡的樣子讓葉存楓忍不住去想自己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認識她。可是無論葉存楓如何翻閱自己的記憶，終究沒法在記憶中找到這樣一個小姑娘。

時間長了，葉存楓會忍不住把她和許厭寒偷偷做比較。他知道這樣不對，但是看著秦姑娘，他就會想到家裡那個喜歡舞刀弄槍的小丫頭。其實她們倆如果認識應該也很有趣，一個古道熱腸行俠仗義的俠女，一個聰明活潑才貌雙全的琵琶女，如果她們兩個一起行走江湖應該會很有趣，或許可以變成說書先生口中的一段故事。

慢慢地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就不再是隻有秦姑娘一個人說話，葉存楓也會主動和她聊起他的那些朋友，說他們在一起時鬨出的一些荒唐的笑話，偶爾也會講到他們幾個人的抱負。葉存楓覺得其實這些紈絝的本性並沒有很壞，家境優渥，他們並不太能夠理解普通百姓生活的艱難，而經過葉存楓幾次閒聊，他們倒也逐漸了解了並不是所有人能夠和他們一樣做什麼都豪擲千金，甚至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他們一樣讀書。而這些人的心思卻不在讀書上，人各有誌，他們誌不在此，不在仕途，卻在他處，可是他們卻會因此被家中父母斥責不學無術，日子久了，他們便生出厭煩心理得過且過了，幾個狐朋狗友湊在一起消磨光陰。葉存楓想過為什麼會這樣，但是想了很久也沒有想清楚。

秦姑娘聽完便同他說起自己想做的事情，她說：“我想自由自在地彈琵琶，想彈什麼彈什麼，想彈給誰聽就彈給誰聽，想在哪裡彈就在哪裡彈。可我現在很不自由，我娘年輕的時候時教坊司的琵琶一手，後來嫁給了我爹做妾，我爹恥於談起我娘的出身，也不許我娘彈琵琶。後來我就自己學了，我在我娘的遺物裡找到了一些書，我就趁我爹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學，一開始也沒有琵琶的，我就比著動作彈，再大一點我就偷偷溜出去，把我娘值錢的遺物拿去當了，攢錢換了個琵琶。我那時候就想著，我一定要找一個能自由自在彈琴的地方，每天我爹出去了，我就溜到河邊去一個人學怎麼彈琵琶。”

說到這裡，秦姑娘抬頭看著葉存楓笑了一下，有些苦澀地說：“我的出身不是很好，你彆笑話我。”

葉存楓搖了搖頭說：“這不是你的錯。”

秦姑娘低下頭沒有理他，繼續說著自己的故事：“後來我爹發現了，他大發雷霆，要把我的琵琶摔掉，我不肯，哭著把琵琶搶了過來。我娘的遺物都被我換成這個琵琶了，我怎麼舍得讓這個琵琶也被摔壞呢。我爹發了好大的火，我也又些生氣了，哭著對他大喊大叫的，我爹就更生氣了，拿起棍棒就要打我，結果我沒等到棍子，我爹卻先倒了。我爹倒下了之後我直接就嚇懵了，直到家裡的下人過來看到才敢進去叫郎中，郎中來得太晚了。那天過後，我也沒有爹了。”

“鄉裡的長輩說我不孝 ，是我氣死我了爹，把我趕出了家門。我帶著我的琵琶一個人流落在外，最後被青樓的鴇娘撿到了。我和我娘一樣，也進了青樓。但是我比我娘要好一點點。我和鴇娘說我會彈琵琶，鴇娘一開始不相信，我就彈了一首給她聽，鴇娘說我彈得不錯，安排了先生教我，可能我確實有一點點天賦，學琵琶學得很快，在先生的指導下我也開始自己譜一些曲子了。我以為我隻要足夠優秀，我就不會被迫賣身。但是我忘了這是青樓。鴇娘先是利用我的琵琶吸引了很多客人，然後在一天高價競拍我的處子之身。”

葉存楓聽到這裡皺緊了眉頭，他雖然之前隱約猜到了秦姑娘的來曆，但是當她親口說出來的時候，他還是為她感到了惋惜，葉存楓看著垂著眼眸的女子，安慰的話卻哽在喉嚨口，張了張嘴，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他伸出手想要拍一拍女子的肩膀，最後還是收了回來。

秦姑娘並沒有看到葉存楓無措的神情，接著講她的故事：“我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我和鴇娘提了一個要求，我可以接客，但是她要讓我去外麵彈琴，收入四六分賬，我四她六。鴇娘不傻，她同意了我的請求。這個茶樓是我自己出來看了幾次之後定下來的，我和掌櫃的談好了價格，價錢很便宜，但是我不在乎，這是我選的地方，在這裡的客人我覺得也不錯，在這裡我也能彈我喜歡的曲子，我覺得在這裡很自由。”

她仰起頭，看著葉存楓笑了出來：“我聽說過伯牙與鐘子期的故事，高山流水覓知音，我也希望遇到我的鐘子期。幸好，我找到了。”

秦姑娘作了個彈琵琶的動作，歪了歪頭，笑著問葉存楓：“你覺得你是我的鐘子期嗎？”

葉存楓看著她的笑，酸澀一陣陣漫上心頭，他應該怎麼告訴這個姑娘，他其實並不配成為鐘子期。鐘子期能夠聽出伯牙琴聲中的高山流水，他卻隻是因為覺得她的琵琶彈得不錯，至於她在琵琶聲中表達的什麼，他從來沒有感受得到，連那一曲相思引，他也無法理解其中的意思。與其說是鐘子期，不如說他隻是一個和那些慕名而來聽她一曲琵琶的人一樣的俗人罷了。

在秦姑娘的注視下，葉存楓搖了搖頭，看著她亮晶晶的滿懷期待的眼睛，輕聲說：“我不是。”

秦姑娘的眼神肉眼可見地黯淡了下去。

“對不起，秦姑娘，告辭。”葉存楓不願再看那雙眼睛，落荒而逃。

“這就是全部了。”葉存楓的茶也已經泡好了，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拆開許厭寒帶來的點心，正好說餓了，吃點點心充個饑。

“不許吃！”許厭寒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點心。葉存楓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杯準備喝茶，許厭寒伸手蓋住茶杯，瞪他：“不許喝！”

“你乾什麼啊？”葉存楓無奈地放下茶盞，歎了口氣，“該說的我都和你說了，整個故事就是這樣，除了我對自己的一些些美化，彆的沒有杜撰的。”

許厭寒繼續瞪他：“我生氣了，我不給你吃了，你自己喝西北風去吧！”說完，許厭寒就把點心一股腦地全都塞進食盒裡，看著那壺泡好的茶，盯了半晌，然後惡狠狠地說：“這壺茶，你也不許喝！”

“為什麼啊？”這次輪到葉存楓一頭霧水了，怎麼就生氣了啊。

許厭寒也不和他多廢話，拿著食盒起身就走，走到門口又停下來回過頭來，用命令的語氣說：“明天開始，你和我一起跟著葉伯伯鍛煉身體。這是命令，你不來我就霸占你的屋子！”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