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柳家的兩個兄弟，最近在追求同一個女人。
這倆兄弟雖隻差了三歲，其實是兩個頂不一樣的人。柳城棠是哥哥，是個舊式的人，常年穿一身半舊的月牙長衫麵容清俊，雖是個病秧子，卻不像一般病人抑鬱寡歡，總是帶著和氣。弟弟柳崇寅卻是個上過洋校的新式的人，愛穿時髦摩登的西服。因留過洋，回來後沾染了一身新式做派，頗會花街柳巷，玩弄風月。
柳家在古城是一個頂體麵的大家族，對於這富人家裡的三角關係，大家是很樂意瞧瞧的，不但樂意瞧瞧，還要積極的瞧，主動的瞧，還要編畫本瞧——看吧，體麵人怎麼樣，不也弟弟搶嫂子，哥哥搶弟媳嗎，和大家都一樣！還更亂、更不體麵！就在大家伸長脖子，看兩兄弟為這三角關係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突然傳出消息，說是柳城棠放棄了追求。
這個結果，大家不太滿意，好似一顆看起來飽滿晶瑩的仙桃，吃到嘴裡卻是爛梨一筐。於是隻好揮揮袖子，一哄而散。
大家不滿意，柳城棠也不滿意。
柳城棠想著自己到了要成親的年紀了，雖說自己並沒有要找個女人的意思，也不懂女人有什麼迷人動人的地方，也不明白為什麼爹要娶了六房姨太太—說是六六大順，圖個吉利。但大家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到了年紀就要娶妻生子，這是傳統，也是規矩。
於是柳城棠想到了周家。周家是做絲綢生意的，雖然這幾年落敗了不少，但祖上也是皇家禦供的絲綢生意，配柳家頂合適。更何況自己和周家二小姐算得上青梅竹馬，曾同在一家私塾讀過書，彼此也還算得上熟悉。這樣一個女人簡直是天賜的良緣。
但讓柳城棠沒想到的是，當天晚上他在家裡剛表露出這個念頭，想讓媒婆去提親，第二天弟弟就在報紙上對周二小姐表了心意，搞得滿城風雨，人儘皆知。
柳城棠和柳崇寅雖不是一個娘所生，但柳城棠卻很是疼愛這唯一的弟弟。可是這次柳崇寅做得實在有些過分，弟弟和哥哥搶女人這算怎麼一回事？之前怎沒看出他對周二小姐有什麼不同？這不明擺著和自己作對？
柳城棠越想越委屈，和弟弟較起勁來。
柳城棠頗有點大小姐脾氣，內心裡多的是自憐自愛。因一出生就沒了媽，柳對這個長子特彆的偏愛，幾乎是親手帶大的了。柳城棠就是柳家的一朵梨花，又白又香又好看，柳家是需要這麼一個長子來體現門麵的，全家都把他當成一尊佛像來供著了——圖個吉利和體麵。柳城棠這朵梨花這了這麼大沒受過什麼委屈，因此柳寅闕這一出，讓他犯起了“大小姐”脾氣。
古城因這哥倆可熱鬨了幾天。今天哥哥帶周二小姐去了戲園子，讓風頭正盛的小生唱了一晚；第二天弟弟就帶周二小姐去了電影院，包了場看了整整一天……
就這樣，人們為周二小姐成為大嫂還是弟媳捏把汗，簡直比自己娶媳婦還操心——跟了哥哥吧，雖是正房長子，卻實實是個病秧子，說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弟弟雖健康活潑，卻成日宿眠於花街柳巷。柳城棠卻提著禮去了周家，向周家二老和周二小姐“哐哐”磕了幾頭，就退出了這場“三角戀”。
這裡麵的故事說起來也容易。柳家就他們弟兄兩個，雖有一些姊妹，但總要出嫁，這就是潑出去的水了；爹爹雖也不太老，但要那些勾心鬥角的毒夫人再生出一個男孩來，卻是很不容易。
毒夫人——這是柳城棠對姨太太們的評價。柳城棠從小讀的是私塾，“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個觀念讓柳城棠從小對女人敬而遠之。長大後也知道，自己天生體弱是因為母親懷胎的時候，被下了滑胎藥，不足月生下了他，娘也流血過多死了。就連柳崇寅也是三姨太太偷偷養在外麵，直到8歲大了才敢帶回家，這才有命活。這讓他對女人可是有些怕了。
其實讓他娶親他心裡是有些打鼓的，和周二小姐獨處，看著她笑得咧開嘴上鮮紅的口脂，柳城棠總感覺這張嘴越張越大，越張越大，一口吞進一個孩子，血就成了淋淋的口脂，他幾乎膽戰心驚。
這麼想周二小姐是完全不對。周二小姐叫周家慧，她是一個頂可愛的少女，愛穿鵝黃色的洋裝或素色的旗袍，時而像朵嬌花般照水，時而又像月牙般嫻靜。她的脾氣也不壞，人也挺聰明，能說會道也不嬌氣，即會可愛的撒嬌也可以自己拿主意。從這些方麵說，她完全符合所以男人對妻子的要求。
可是柳城棠怎說服不了自己要和這個女人過一輩子，兩人要睡在一張床上，要在一個碗裡吃飯，她還要給他生孩子——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啊！柳城棠對女人的恐懼是刻在骨子裡了，就這樣他一邊矛盾著一邊和弟弟較勁了大半了月。
柳城棠這正發著愁，柳炎鶴卻突然回來了。
柳大老爺這一走就是大半年，為的是岐縣生意的事。岐縣正在打戰——這倒沒什麼，這年頭哪裡是個太平地方，除了外國人打中國人，中國人也自己打中國人。
誰也說不清為點什麼，這倆幫中國人好巧不巧在岐縣遇到了，好巧不巧二位的大帥有點恩怨，那怎麼辦？就稀裡糊塗地打吧！可誰也沒想到，雙方勢均力敵，如膠似漆地打了大半年還難分難解，今天你搶我點地盤，明天我劫你點糧，頗有點賭氣的成分在裡麵。
他們這一打不要緊，卻幾乎占據了所有交通要道，柳家的茶葉經銷不出去，就要活活漚在手裡了。
雙方幾乎是前後腳找到老管事，先說買賣後說提供，拿著槍威逼利誘。老管事見大事不好，連忙寫信給柳大老爺，柳大老爺見信臉色一變，立馬連夜趕往岐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