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周顯德七年 冬
新年的冬夜裡,屋外細細碎碎地下起了小雪。
屋內炭火旺盛,火星劈啪作響。
老先生已經打起了盹,手中的蒲扇不再晃動。
靈均便止了話,不再說。他的臉讓炭火烤得發燙,便輕輕地移了椅子,坐到窗前去。
燈影在他那俊朗的麵目上晃動,黑如漆墨的眼睛上映著兩點光亮。
茫然思忖裡,流年恰是香爐裡的煙霧。
正發呆時,外麵一個小丫頭忽然跑了進來,咋咋呼呼地嚷道:“老先生,不好了,銅鏡掉下來了。”
這丫頭乃白兔精,名叫羌蕪,小圓臉蛋杏仁眼,粉撲撲的,紮著兩根辮子,說話時會甩來甩去。
銅鏡一般都擺放在老先生書房案幾上,是一樣非同尋常的法器,若是有妖怪殺人作亂,便會搖顫起來,以做出警示。
搖顫得越厲害,說明妖怪在凡世造的罪孽就越深。
銅鏡摔落在地,則代表著有大禍事發生。
書房裡還有一個小丫頭,叫銀鈴。
也紮著兩隻羊角辮,長著紅撲撲的臉蛋,坐在那裡,一邊啜手指,一邊看著銅鏡震顫。
銀鈴是隻狸花貓。
唐太宗年間,江南的一座大宅裡有狐妖成精,但凡周圍有孩童降世,總活不過滿月,死時必是渾身鮮血被吸噬得一乾二淨。銀鈴當時就是那狐妖的一個嘍嘍,常替她做一些助紂為虐的事情。後來,那狐狸精作惡多端,被老先生知曉了,老先生前去降伏。這小小的狸貓精因為實在不成氣候,老先生覺得把她一掌打死也沒甚趣味,就乾脆把她帶了回來。
靈均與老先生急急地跑進書房,將銅鏡扶正。
老先生畫了一道符,符在空中一燒,銅鏡上便顯出一副場景來。
鏡中是一棟火光衝天的酒樓,到處都是鬼哭狼嚎之聲。
一匹紅色毛發的狐狸身影在烈火之中顯現出來,三角臉一轉頭,鮮血便從口中流淌而出。狐狸目露凶光,片刻後,火光中又走來一頭小狐狸。它蹲在母狐狸身邊,母狐狸俯下身去,舔著小狐狸的腦袋。
銅鏡中的景象慢慢地消失。兩姑娘已經看愣了。
羌蕪道:“好家夥,老先生,他們殺人還放火。”
老先生又畫了道符,那銅鏡中顯出幾個字來:“洛陽,萍水鄉”。
“靈均,你往萍水鄉走一遭。這狐狸道行不及你,你應該降得住。”
靈均便道:“我即刻就去。”
兩丫頭也想跟,老先生道:“不行,你們太小了。”
羌蕪便抱住老先生的腿,晃呀晃的,“不小了,老先生,不小了。”
銀鈴也勾住老先生的胳膊,“老先生,夠大了,夠大了,老先生。”
老先生險些叫她們絆倒在地,他若不答應,這兩姑娘就要掛他身上,無奈之下,覺得還是把這兩個累贅丟給靈均去消受。
“好吧,好吧,但是你們要聽靈均哥哥的話。”
兩姑娘喜笑顏開,一個蹦上桌子,一個躥上書櫃,在那裡嗷嗷亂叫。
唯有靈均生無可戀地說道:“老先生,我的死活你不在乎是不是?”
***
好是一頓拾掇,到了子夜,他們方才動身。
出門之時,羌蕪一定要他們用自己的“門”走。
門術是一道很玄乎的術法,好比遁移大法,憑空畫出一扇“門”,便可通過這門瞬時移動到另外一處地方去。
這種術法十分邪性,大部分妖精都不會去練,也隻有羌蕪這種初生牛犢不怕死的小妖精會去學。
她道:“我最近學得大有長進,你們要是不從我的‘門’走,那就是不給我麵子。”
靈均兩隻肩膀都掛著行囊包裹,沒奈何,隻能讓羌蕪開“門”走,羌蕪便憑空畫了一道門,嘰裡咕嚕念了一通咒,那門就顯現出來了。
伸手一推,一股熱氣迎麵衝來,睜眼一看,好家夥,直接給他們開到了地獄,熊熊的烈火就在腳下燃燒,那些厲鬼伸著手一個勁地嘶吼。
靈均道:“羌蕪,你好本事,連地獄的門都能讓你打開,我們現在在第幾層?”
羌蕪苦笑了一下,“彆急,彆急,我再開。”
第二道門出來,他們在大鵬的背上,於九萬裡的高空翱翔。那大鵬甚是無辜,好端端地在天上飛,憑空多出三個人來,它吃重,一下子降了不少高度。
羌蕪在大鵬的背上,又開了一道門,這門進去,黑漆漆一片,壓根就沒有看到另外一道門。她道:“可能,兩道門離得有點遠,我們往前走走就能看見了。”
於是,靈均和銀鈴就往前走了走,沒有門。
“再往前走走。”
沒有門。
“再往前走走。”
沒有門……
三人少說在那黑暗之中走了兩個時辰,才看見一道膝蓋高的、跟狗洞一樣的門。
“是這道門嗎?”靈均問道。
“還有其他的門嗎?”銀鈴代為答話。
三個人從那扇門裡爬了出來,就看見老先生在呼呼大睡。他鼾聲如雷,時不時努動一下鼻子,不知道在做什麼乾坤大夢。
銀鈴喪著個臉:“羌蕪,我們回老家了。”
羌蕪再也不敢自告奮勇,三個人老老實實地坐著蘇遲君的船,到渡口去。
***
天亮之後,便到了洛陽。
三個人站在那化為灰燼的酒樓門前,左右張望。那裡燒得真是乾乾淨淨,隻剩半個房架子還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