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均散了一縷魂識,跟到門前,透過縫隙,見那屋裡的一張木板床上躺著一隻狐狸,正打著滾,像是肚子痛。
看了一會兒,才知是那狐狸要生了,那老婦是在給她接生,不一時,就生下來兩隻雛狐狸,是紅色毛發的。
那母狐狸生完後,翻了個身,提起兩個剛生下的小狐狸,一口一個地吞了。
事情突然而然,看得靈均瞠目結舌。
但老婦人卻是無動於衷,十分冷漠地看著。
母狐狸吃了兩隻剛出生的小狐狸以後,就化了人相,麵無血色地走了,好像沒事發生一樣。而老婦則還要收拾屋子,那剪子上沾了一點血,她伸出舌頭舔掉了。
這景象,靈均看得十分震驚。
那老婦拿著木盆和剪刀出來後,便回了家,靈均一直跟著,等她進屋關上門,就從門背後走了出來,問老婦:“為什麼那個母親要吃掉自己剛生下的孩子?”
老婦人對這位不速之客的到訪很是鎮靜,一麵做著手裡的活,一麵慢悠悠地說道:“因為那個狐狸傷風敗俗,還是黃花閨女,便跟人亂搞,生下了這一窩雜種,她隻能把這窩雜種吃了,不然,她就沒法在這山寨裡抬頭做人。很好笑吧?我們明明是妖,卻跟人犯一樣的毛病,學什麼道德禮法,禮義廉恥。”
靈均問她:“你是接生婆?那這山寨上的狐狸,應該都是由你接生的吧?”
老婦道:“不敢當,十之七|八吧。”
靈均道:“那些狐狸在出生的時候,都是好的嗎?”
老婦道:“好的不得了。”
靈均道:“可據說它們在出生不久後,就會被邪靈纏身。”
老婦突然回頭,“你這一隻白貓,倒是對狐狸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靈均道:“我是竹齋的九命白貓,有人告訴過我一些事情,所以我對你們樹屏山略知一二。為什麼紅狐狸不會被邪靈纏身?”
老婦慘兮兮地笑道:“誰說不會?一個障眼法而已,剛開始的時候,無論什麼毛發的狐狸,都會被邪靈纏身,隻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就變成了隻有雜色毛發的狐狸會被邪靈附身。也許是因為,紅色毛發的狐狸,是他的大信徒吧。”
靈均警覺道:“誰的信徒?”
老婦人道:“天師。”
靈均道:“天師又是誰?”
老婦人道:“誰也不是。”
她起身,把窗戶推開了,從這扇窗看出去,大半個狐狸寨儘收眼底。
***
“樹屏山聚天地靈氣,是一塊寶地。大概在六七百年前,寧巍增的父親寧蒿鬆在此地修煉。一開始,人口並不多。後來,因為寧蒿鬆的名氣,越來越多的狐狸便慕名而來,於是乎,就建立了狐妖家族。凡到此地的狐狸都要以‘寧’為姓,並拜寧蒿鬆為宗主。
隨著繁衍生息,狐狸寨的狐狸越來越多,狐狸一多,妖物的邪氣就越重,相反的,此地的靈氣就越少。靈氣一少,便影響狐妖的修行。到了後漢時期,此地幾乎已經飽和,房屋密集,‘人’滿為患,所以就不再對外吸納狐妖了。
而此時,山上已經有兩三千隻狐狸了,樹屏山的天靈之氣被爭奪得也更為激烈,靈氣一少,後代生出來的狐狸有很多甚至都不能成精。寧蒿鬆宗主曾一度勸一些妖精離開樹屏山,去另尋他處,但幾乎沒有妖精願意離開,一來,這裡是他們的出生之地,有眷戀之情,二來,妖精在世間行走,容易遇到伏妖師,生存必然艱辛。
所以局麵就僵持著。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天師”出現了。它是被無意間帶到狐狸寨來的。有天晚上,一個化形成人的狐狸精在山道上,撿到了一隻長耳的白麵狐狸……”
靈均忙打斷道:“長耳的白麵狐狸?”
心裡想起銀鈴跟他說的那塊消失的石碑,石碑上確實有說撿了一樣東西,但那樣東西是什麼,被劃掉了。原來,撿得竟是隻狐狸。
老婦人道:“對,長耳的白麵狐狸,那狐狸的品種十分獨特,耳朵極長,似蝴蝶形狀,一張尖尖的三角臉,臉上都是白毛。就是這狐狸被撿回來的當天夜裡,那家人一家四口全死了,四張皮血淋淋地掛在房梁上,景象十分淒慘。血濺在牆上,是一朵荊棘花的圖案。”
靈均道:“那長耳的白麵狐狸呢?”
老婦人道:“不知道是死是活,反正後來就沒人見過那狐狸。”
她打開了另一扇窗,指著屋廊下的刺桐樹,說道:“刺桐花開得的時候,滿山紅豔豔的,仿佛烈火一般,可是很多年了,刺桐花再也沒有開過。刺桐花在山上能開上大半年。可因為人們害怕刺桐花,所以但凡有一個花骨朵出現在樹上,就會被立即摘下來。”
她關了窗,繼續說道:“自此以後,山上就老是出現妖吃妖的事情,最慘的永遠是那些小妖精,沒有招架之力,頭一個被吃的就是他們。小半個月後,刺桐花圖案就開始不斷地出現,石板路上,房柱子上,黑瓦片上。人們在深夜裡偷偷地傳言,說這山上有一位‘天師’。天師妖邪很重,本事非常了得,但凡信奉他,修為必將突飛猛進,妖法也必勢不可擋。
於是,很多的狐妖都想信奉天師。天師非常狡猾,潛藏得十分隱蔽,但隻要你足夠虔誠,他就會在夜裡戴著麵具出現在你家門口,給你一塊繡著刺桐花的紅巾,這樣便意味著你成了他的信徒。人們把這些信徒稱之為‘刺桐信徒’。天師要求狐狸之間同類相食,吃掉一半的狐狸,讓剩下一半的狐狸去占據更多的靈氣,所以那個時候,同類自相殘殺的現象就比比皆是了。”
靈均有些不寒而栗。
老婦人道:“刺桐信徒藏匿在眾妖之中,誰也不知道誰是刺桐信徒,他可能白天對著你笑,晚上就提著刀割破你的喉嚨,茹毛飲血。人人都想成為天師的信徒,但天師就好像一個午夜的影子,永遠也不會被人發現。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狐狸寨越來越亂,殘暴之徒也越來越多,最終,老宗主不得不下定決心,誓死要將那天師揪出來不可。”
靈均道:“老宗主查出來了嗎?”
老婦人道:“查出了,也同歸於儘了。那一個晚上,電閃雷鳴,血雨腥風,老宗主與那天師鬥得天昏地暗,最終皆都慘死於雙方的劍下。此後,過了兩百來年的平靜日子。”
靈均道:“那天師是什麼身份,這個時候應該人人皆知了吧?”
老婦人搖頭,“不知,屍體是老宗主的兒子寧巍增收的,也就是現在的宗主。他隻說天師死了,麵目全非,也查不出來是什麼人。等殺了天師以後,狐狸寨就開始肅清了,他們把所有藏有刺桐花方巾的狐妖都找了出來,全數屠殺,伴隨這些刺桐信徒的死亡,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靈均問道:“你們信天師死了嗎?”
老婦人搖頭,“不信。因為兩百年後,也就是現在的一百多年前,天師又回來了。”
靈均道:“怎麼肯定天師又回來了?”
老婦人移開了牆上的圓匾,那牆上赫然畫著一朵刺桐花。
“因為刺桐花又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