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個不停,到了傍晚。那肅穀才跑回狐狸寨,他原先是極其白淨的一張麵孔,現沾了不少的泥水,渾身濕漉漉的活像個山野農人,但一雙眼睛卻發著光,恍若裝著一汪清水,二十出頭的人,仍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銀鈴撐著傘站在樹下等他,麵上也有了幾分癡心之相,看他這副狼狽模樣,又掩麵笑了起來。
書生隻道:“姑娘莫笑。”將那藏在袖中的一隻囊袋拿出來給她看,那囊袋竟有了光,熠熠閃動,倒真是讓他撿了不少的碎片。
狐狸寨的狐妖們也紛紛從窗戶裡探出頭來,滿眼通紅地看著這個活人。但肅穀卻並不害怕,隻說著讓銀鈴莫要笑他的話。
羌蕪在樓上很是不屑,嘟噥道:“一個見色起意的俗人罷了。”她正磕著瓜子,直把瓜子殼往肅穀頭上扔。
靈均關了窗,心裡在想寧田申的那三隻雛狐狸,想到那些刺桐信徒把狐狸從娘胎裡活生生掏出來的場景,就覺得不寒而栗。也不知道那三隻雛處理是死是活,刺桐信徒特意將它們帶走,又是有何用意。
天又黑了些,掌了燈,有個孩子跑來交給靈均一個盒子。打開盒子,裡麵是一朵刺桐花,那刺桐花見了空氣,一下子燃燒起來,變成一團灰燼,灰燼又變成一陣霧氣,寫出一個“相”字來,最終絲毫未存地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靈均心下了然,即刻動身,下了樹屏山,來到了鍋爺的皮相店。他來得已經很晚了,街麵上黑黢黢的一片,隻這皮相店還亮著燈。鍋爺開了門,隻將靈均往暗室裡引。
那桌子上躺著一隻傷痕累累的紅狐狸,半睜著眼睛,像是在等人。它的傷口正發出焦腐的氣息。
靈均思量了須臾,說道:“您,是溪過?”
紅狐狸發出人聲,“靈君好呀。”她扭頭去看鍋爺,又說道:“鍋爺也是今天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鍋爺隻管那到屋角的一把椅子裡坐下,一語不發,人被掩在黑暗之中,倒像是不存在一般。
溪過道:“靈君,這些年來,多謝你照料小狐狸。我替我的侍主謝謝你。我第一天就認出小狐狸了,他隻有一隻耳朵,我就知道,他是星閃。在那飯館裡,我隻喊了他一聲,他就回頭了,於是我把自己那層偷來的皮相剝了下來,他也立刻知道我是誰,我就是他的姨母溪過……很多年前,是我拚死把他從伏妖師手裡救出來的,我也……幾乎命懸一線。”
她又說道:“很多年來,我一直待在扶雲城裡,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但我還活著。我就在山下,不斷變化著身份,不斷殺死那些從山外嫁入扶雲鎮的姑娘,偽裝成新娘子。我一直想要找尋原因,找尋我的伺主的死因,她與我情同姐妹。”
靈均道:“你,怎突然傷得如此之重?”
溪過道:“你們逃出生魂陣時,我不巧被天師逮住了,死裡逃生的,才出來。”
靈均道:“生魂陣究竟是怎麼回事?”
溪過道:“直到一百多年前,狐狸寨突然出現了邪靈附體的事情,我就知道,天師又卷土重來了。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找到了山上的那個生魂陣。天師就藏在這個陣裡,這個陣就是我破的。隻是,那個時候,我不知道生魂陣裡壓著三隻妖精的魂,生魂陣一破,他們也就死了,其中一個,正是鍋爺的兄弟寧熏冉。”
她抬眼看向鍋爺,鍋爺還是一語不發。
溪過道:“天師的生魂陣被我破了以後,那布陣的玄機和竅門也被我學了去,於是,我自己也布了一個牢不可破的生魂陣。”
靈均道:“這個陣還是鏡像的?”
溪過笑道:“這樣,不幸入陣的人,就會在六個點上想方設法解陣,怎麼也想不到,其實是兩個陣。”
靈均道:“酒樓裡的那個孩子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孩子進去以後,就再沒有出現過?”
溪過道:“因為被我吃了。那天,我抱著這個孩子本是要去布那生魂陣,但是路上有人發現了我的蹤跡,我與那人打鬥了一陣,沒有辦法,隻能往人群裡麵躲,於是躲進了飯館。我懷抱裡的那個孩子在打鬥的過程中就不幸被悶死了。我把他藏在房梁上,接著就被人趕了出來。離開飯館以後,追殺我的人不見了,我又折返回去,因為那孩子身上有符文,我不能讓人發現這些符文。我從屋後進去,適時雅座也已無人,我從房梁上取下了這個孩子,為了毀屍滅跡,就把那孩子給吃掉了。”
靈均道:“可是不知吾當時……”
話未說完,靈均心裡怔了一下。是啊,不知吾在騙他。不知吾在飯館樓上認出溪過以後,就一直在替她隱瞞。他騙他那樓上沒有孩子,所以他才會想不通,那孩子是怎麼憑空消失的。
原來,事情的本質如此簡單,他居然從來沒有懷疑過,不知吾會騙他。
靈均心裡有一絲絲的痛,但隻說道:“那生魂陣裡的出現的三幅畫像,就也是被天師拿去做樁的三個人,他們的畫像為什麼會放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