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讓你感觸最深的恐怖故事?
我伸出手,用儘全部的力氣,把Lily一把抱起來,推下了天橋。
慘烈的尖叫聲、刺耳的急刹車聲、血肉與鋼鐵相撞的聲音相繼響起。
隨後,我的麵容開始發生變化,直到和Lily一模一樣,而薄荷也即將徹底屬於我。
7月9日淩晨三點,一名開車行駛過城東立交橋下的司機撥通了報警電話,稱他撞到了人。
警方火速趕到了現場,第一時間進行排查,然而並沒有找到任何屍體,隻是司機的車的確有被撞過的痕跡。
鑒於當時正下著暴雨,能見度極低,警方初步判定司機產生了幻覺,撞上其他物體後誤認為是人。
“不,肯定不是幻覺。”司機反複說,“真的是人……”
現在是四月,北京的天氣很舒服,三裡屯各個服裝品牌的門店中,已經早早擺上了新一季的夏裝,塑料模特們穿著緊繃繃的短上衣和牛仔熱褲,販賣著時尚的同時也販賣著身材焦慮。
你有沒有看過一個音樂MV,內容大概是說這種塑料模特會在夜晚來到時變成真的女孩,她們在這個城市中熱舞,然後在天亮時變回塑料模特,重新乖乖地呆在櫥窗裡。
我作證,這是真的。
因為我就是這個塑料模特。
塑料模特並不是什麼情況下都能變成人的,那樣的話也太可怕了。
想想看,像三裡屯這樣的不夜之地,淩晨五點大家從酒吧裡走出來,結果剛好看到一堆有著逆天長腿的美女在大街上熱舞完畢,紛紛走進櫥窗變成了塑料,那場麵該有多恐怖。
變成人並不是一件常見且隨便的事,它要遵從塑料模特變成人的三大法則。
法則之一就是,隻有擁有愛的塑料模特,才能變成人。
我是在四月一個下著雨的夜晚愛上薄荷的。
不是口香糖的口味,也不是雞尾酒的作料,薄荷是我給一個男孩取的名字。
北京七八月多雨,然而這次五月就下了場大雨。此時是淩晨兩點,商區這邊幾乎沒有什麼人,隻有遠處的酒吧街傳來微不可聞的音樂聲。
薄荷穿著牛仔外套和白T恤,看上去乾乾淨淨。
他坐在巨大現代主義雕塑的下方,沒有打傘,雨把他的衣服全都澆透了,然而他坐在雨中,就像是感覺不到寒冷一般。
薄荷是個非常好看的男孩子,是人群中最打眼的那種存在。
他的腿很長,比例極好,身材簡直就像男裝店的塑料模特一樣。他的眉眼也很漂亮,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好看得就像塑料模特一樣。
……對不起,我隻會用這種比喻,因為我就是個塑料模特。
好看的薄荷坐在繁華都市街頭磅礴的大雨裡,那麼憂鬱,那麼有故事。
七仙女在天上看了一眼董永,然後愛上了他。
我,大牌女裝店S碼塑料模特,隔著玻璃和大雨看到了薄荷,於是變成了人。
我走到薄荷旁邊,在他身邊坐下來。
薄荷側過頭,向我看過來,有那麼一瞬間我很緊張,我怕他看出我的身份,然而薄荷隻是看著我,小聲問:“你不冷麼?”
我鬆了一口氣,塑料模特變成人之後是沒有破綻的,沒有生氣的塑料會變成豐盈的肌膚,呆滯的眼珠子會變成能夠傳遞各種情緒的明眸,我們看上去就跟普通人類一模一樣——當然,我們的身材要更好。
“不冷。”我說,塑料模特是感受不到冷的。
薄荷並不相信我的說辭,他有些奇怪地看著我的穿著,我這才想起來我穿的仍然是做塑料模特時穿的那一套衣服——一襲銀粉撞色的短款抹胸蓬蓬紗裙,配一雙10cm的高跟鞋。
這身衣服適合在派對上華麗登場,但實在不適合在淩晨三點被大雨澆。
我猶豫了一下,想到了說辭:“我……本來是要和男朋友來這裡約會的,但是他把我甩了。”
薄荷是個溫柔的男孩子,他歎了口氣,站起來:“那走吧,我帶你去喝點東西。”
薄荷是個有禮貌的好男孩,他並沒有帶我去酒吧街,我們來到了24小時經營的便利店。
便利店中燈光明亮,薄荷給我拿了熱奶茶和熱關東煮,收銀台的櫃員已經睡著了,我們在窗邊一起分享熱氣騰騰的食物。
“你也失戀了嗎?”我問薄荷。
“不算……不算是。”薄荷低聲說,他的睫毛邊蒸騰著水汽,不知道是淚意還是沒乾的雨。
薄荷自己去拿了一瓶酒,他沒有找杯子,對著瓶口直接一口氣喝了下去,黑夜讓人軟弱,酒精讓人不設防,薄荷就這樣講起了他的故事。
薄荷和他女朋友,就是在剛剛他坐著的那座雕塑下麵認識的,那一天特彆巧,也下著雨。
他女朋友那時候還在上大學,留一排齊劉海,穿白棉布的裙子,坐在雨裡像朵被澆透的梔子花。
她就在那雕塑下麵一直哭一直哭,看上去特彆可憐。
薄荷隻是路過,此前他和她沒有任何交集,但是那種易碎的美引起了薄荷的注意,他感到被吸引,也感到同情和心疼。
於是他坐到了她的身邊,問她怎麼了。
薄荷是好看又溫柔的男孩子,她哭著告訴他,她有個家境很好的男朋友,但他媽媽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她問她男朋友怎麼辦,她男朋友竟然話裡話外的意思是的確沒有和她結婚的打算。
“所以……所以他怎麼看我?他是不是就打算和我玩一玩?”女孩哭著說,“可是我還是好愛他,我還是不想和他分手……”
顯而易見,這是一個傻女孩的故事,即使她不分手,也會在之後被這個家境富有的男孩玩膩後甩開。
隻是這段劇情並沒有交代她又是怎麼變成薄荷的女朋友的,以及薄荷為何在二人相遇的地方痛苦徘徊。
如果我仍然坐在那裡,那麼天亮後,薄荷大概會請我去吃個早餐,把後半部分講完……
但是我並沒有這麼做的機會。
我一直認真地聽薄荷講述著,然而當我注意到牆上的時鐘已經指向五點,天已經微微亮起時,我猛地跳了起來。
“對不起,我要走了。”我對薄荷說。
“等下,我可以留一個你的聯係方式嗎?”薄荷的酒微微醒了,他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和局促,“對不起,你不要誤會,我確實沒有什麼朋友,很少有人可以聽我傾訴……”
我多麼想把我的聯係方式給薄荷,清新的、好看的、溫柔的薄荷,衣服中會透出淡淡的沐浴露香氣的薄荷——那沐浴露正是薄荷味的,這是我之所以管薄荷叫薄荷的原因。
然而塑料模特沒有聯係方式。
“對不起,不可以。”我急急地丟下最後一句話,“但是如果你再來這裡,我們一定會再相遇。”
說完這句話,我一把拉開便利店的大門,拚命地朝服裝店的方向衝了過去。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塑料模特變成人的三大法則之二——天亮時就會再變回模特。
三裡屯近期發生了一件怪事。
知名女裝品牌L.A的門店一件新款銀粉撞色短抹胸蓬蓬裙被盜,店員稱前一晚離開店時,這件蓬蓬裙就穿在模特身上,第二天她再來時,卻發現模特身上已經空了,蓬蓬裙不翼而飛。
當天店內的監控錄像並沒有開,因此並沒能拍到與竊賊有關的線索。而奇怪的是,店內有比那條蓬蓬裙貴重許多的衣飾,竊賊卻對他們視而不見。
十二個小時後,一位拾荒的老婦人在距離服裝店不遠的垃圾桶裡翻出了一條銀粉色蓬蓬裙,不過已經顯而易見地沒法穿了,這條不能水洗的裙子此刻皺皺巴巴,就仿佛被雨淋了一夜似的。
我知道店長把備用鑰匙放在哪裡,進出店門對我來說並不是難事。
而監控……塑料模特之所以能這麼多年來變成人而始終未被人類察覺,就是因為轉變時的電磁場能夠乾擾人類監控的正常工作,我們是無法被拍到的。
但我是在趕回服裝店之後,才想起來裙子的事的。
被澆透的裙子在我變回塑料模特之後依然會是濕透的,再加上我這雙沾了泥的高跟鞋,很容易讓人往“塑料模特變成人在雨裡逛了一圈才回來”的聯想。
我知道,大部分人在有這種聯想的第一瞬就會認定不可能,然後自己打消掉這個念頭,但我畢竟做賊心虛,不敢冒這個險。
於是我清洗了鞋子,但是蓬蓬裙已經無法複原,我隻好扔掉了它。
之後的事情發展變得不太順利。
我本想再出去找薄荷,但是店裡進了一批新的塑料模特,閒置的我被店長鎖進了二層的儲物間,和一堆破爛家具放在一起。
這個儲物間是慣常被人遺忘的,我被鎖了快一個月,才有店員來做清掃。
幸運的是,他在做清掃的過程中,不小心把儲物間的門鎖弄壞了。
“向店長報修一下吧!”我聽到他向經理請示。
“報修啥,裡麵那堆破銅爛鐵還怕丟嗎?丟了就丟了,省得咱們自己打掃。”
當晚,終於重獲自由的我從儲物間一躍而出,又在衣服裡挑了兩件漂亮的把自己打扮好,然後出去找薄荷。
第一天,我沒見到薄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