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綁在一張木桌子上,身上貼滿了符籙,嘴裡被塞滿了糯米。頭頂前方擺了很多東西,因為平躺的緣故,隻能看見插著三炷香的香爐,香爐前麵還有一個黑色漆盒。
她無法動彈,好似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但又有微弱的感官和模糊的意識。
這種感覺過於真實,如果不是掙脫嚇醒,她會以為自己真的被綁在那裡。
還未從夢境中緩過來,她起身去客廳倒了杯水,一看時間才淩晨四點。
窗外皎潔的月色,穿過樹葉縫隙漏在地上,變成一層細細的碎影。
夜風襲來,梧桐樹跟著沙沙作響,樹影一搖一晃,光斑幻化成星星,落入人間。
吳恙揉了揉惺忪睡眼,仔細一瞧,樹下確實有個熟悉的背影,孤單寂寥地抬頭仰望。
她迅速下樓,剛出樓道口,便輕聲喚:“安然?”
麻安然顯然是聽見了,身子跟著怔住,卻未曾回頭看過來。
吳恙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怎麼了?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這看什麼呢?”
月光的側影打在麻安然的臉上,顯得尤為深邃,將她的神秘和寂靜襯得十分誘人,讓人忍不住想去勾勒她的弧線。
“看樹。”
她的聲音像是一滴淚落在湖裡,看似平靜毫無波瀾,卻蘊藏著巨大的悲憫。
“看樹?為什麼看樹?”
吳恙不明白,這樹有什麼好看的,是這個時間點比較好看嗎?
她透過麻安然的目光,同樣往梧桐樹看過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隻不過是一棵普通的樹罷了,實在瞧不出特彆之處。
非要說特彆的話,麻安然看這棵樹的眼神,特彆真誠,特彆想念。
麻安然一如既往地淡然,可聲音中透著些許疲憊,“你知道苗人死後會怎麼安葬嗎?”
這題吳恙有研究過,苗人的安葬方式有很多種,最為獨特的是洞葬。
儀式分為“守靈”和“回靈”兩部分,“守靈”儀式需要家屬守靈七日,然後請巫師引導亡靈,請來鼓手、蘆笙手,一麵敲鼓,一麵吹蘆笙,還有專門的哭喪人,並殺豬殺牛,擺酒宴客。出殯之日,巫師念開路詞,舞刀驅趕途中餓鬼,孝子跪拜磕頭,一路上山落洞。在十三天後,再舉辦“回靈”儀式,超度死者靈魂,望其早日投胎轉世,保佑家人平安順遂。
“洞葬嗎?”
麻安然眨了眨眼,代替點頭認同。
“現在大多數苗人同樣是殯儀館火葬了,隻有少數住在深山裡的人還延續洞葬的方式。”
“原來是這樣,洞葬還挺神秘獨特的,我之前有看過一些記錄資料。”
“你懂的還挺多。”
“那可不,我好歹是研究民俗文化的,多多少少有些涉獵。”
被麻安然誇獎了,吳恙有些小得意。
“那你聽過樹葬嗎?”麻安然問。
“樹葬?”吳恙在腦子裡搜索資料,“好像看過。”
“苗人把死看得和生一樣重要,為了讓死者在陰間享受和人間一樣的待遇,她們會根據死亡的方式,選擇不同的殯葬儀式。”
“什麼意思?”
“正常死亡的人,會舉辦隆重的儀式,讓死者走得體麵,走得安心。而非自然死亡的人,比如夭折的嬰兒,難產的婦女,自殺,這些人被視為天生不詳,身上帶有罪孽,會選擇樹葬。”
“所以,麻婆婆……”
吳恙這才反應過來,麻安然好端端的提什麼安葬,原來是想婆婆了。
“苗人認為大自然是有靈性的,所以人死後要放入山林,靈魂才能回歸自然,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她們崇拜樹,覺得樹能淨化心靈,洗淨人生前的罪惡。那些被樹葬的人,不告親友,不講究棺槨,不舉行儀式,在死後會直接放進棺材裡,再把棺材安葬在古樹上。”
麻安然看似在為吳恙做科普,其實是在傾訴心中憤懣。
“而這些罪孽在身的人裡,蠱師就是罪大惡極,因為蠱師下蠱害人,殘害生命,所以我們不能保留全屍,隻能一把火燒得乾淨,最多能把貼身之物葬在樹上,聊以慰藉。”
吳恙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說什麼都不合適,隻覺得自己平日裡的激靈蕩然無存,現在是徹頭徹尾的笨拙,連張嘴安慰的話都無法組織成語言。
“我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同情我,安慰我。既然做了蠱師,這些早已不重要了。”
“可……可你和婆婆,不下蠱,隻解蠱,沒有害人,是在救人,不是嗎?”
“是啊。但又有什麼區彆呢?在普通人眼裡,我們都是蠱師,是同一類人。”
“但是……”
真的急了,明明不是這樣的,但吳恙就是找不到語言來表達。
“今天是婆婆的頭七,我想送她一程。”
麻安然往梧桐樹邁了一步,撫摸著粗大的樹乾。
“在這裡嗎?”
按理說,她們應該講究落葉歸根,魂歸故裡,這在裡舉行儀式合適嗎?
“在我們看來,樹是連接的,隻要是樹就可以,不一定非要在苗寨。”
“哦~”吳恙這一聲尾音,給寂靜的夜,添了一份空靈。
餘音剛落,麻安然從口袋裡拿出一塊白色絲綢,巴掌大的方塊,便利貼的尺寸,妥帖地包裹著,像是一本小人書。
吳恙伸長脖子,想要瞧一眼,麻安然卻沒打開。
“這是什麼?”
“這是婆婆的遺物,麻家世代傳承下來的製蠱秘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