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來的時候還是風和日麗,這會兒要出門了,突然下起了大雨。
得益於這場傾盆大雨,寨民們都被困在了家裡,遊客也無法出門遊玩,路上除了一條小土狗在躲雨,隻有幾個人冒雨前行,正合力將棺材抬上山。
石雲英和龍武在前麵帶路,麻安然和龍吉跟在後麵,四個壯漢抬著棺材在中間,八人組成的送葬隊伍,沒有吹笙打鼓,沒有披麻戴孝,隻有劈頭蓋臉的下雨聲,其他微不足道的聲音都被雨水消聲。
壯漢們是龍武信得過的心腹,不需要過多解釋,隻要他一聲令下,就會把事情辦得妥當。
上山的路本就崎嶇,被雨水淋濕的泥土,混合了淡淡青草清香,但他們無暇欣賞大自然饋贈的味道,隻能將注意力放在腳下,泥濘的稀泥將鞋子和褲腿都染了黃色,一個不留神就會打滑,還要注意肩背上的重量,厚重的漆黑棺材,雨水順著流下來將衣衫浸濕,尖角處的木屑刺進皮膚,紮得男人的脖頸隱隱作痛。
若是有人在大雨中遇到此番景象,定會覺得詭異滲人,哪有人不顧風雨交加,執意要出殯上山的?這不僅對送葬人不友好,對死者也是大不敬。
可他等不及了,這就是最好的天氣,絕佳的出殯時機。
走過一路的坑坑窪窪,攀上高低不平的岩石,到半山腰時穿過一片森林,被藏住的景象豁然開朗,崖壁間有許多岩洞,洞廳寬敞、通風,裡麵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棺材,有些單獨擺放在地,有些被壘起來形成“上下鋪”,場麵相當之壯觀,這是苗族的洞葬。
他們直奔去了另一處岩洞,這裡的岩洞尚未啟用,還是空的洞穴。壯漢們將棺材放下,被龍武叮囑了幾句,便二話不說原路返回。
石雲英推開棺蓋,隨後將手往裡衣上蹭了蹭,把手裡的雨水擦乾,然後伸手去撫摸熊思遠的臉,最後歎了口氣,“還好,沒有淋濕。”
“你打算就在這裡待三天嗎?”龍武問她。
石雲英點頭應答,突然想起些什麼,又將目光轉向麻安然,“你能幫他超度嗎?”
麻安然仍舊是不行於色,淡然地說:“我是蠱師,不是祭司。”
“你也會的,對吧?”
石雲英的眸光裡滿是懇求,好似麻安然不答應,便是見死不救。也不知從何時起,她竟然變成了一個心軟的人,最受不了這種可憐巴巴的眼神了。
“隻能簡單超度一下,複雜的做不了。”
“簡單的就行,簡單的就行!”
石雲英讓開一條路,讓麻安然行至棺前。
她看著棺材裡早已麵目全非的臉,突然想起石雲英尷尬撫摸他的模樣,頓時覺得這個為愛癡狂的女人,心理素質未免過於強大了。
現下沒有可用超度的符籙,她隻好念超度心咒,吟誦《指路經》,以最為簡單的儀式送他一程,望他找到通往歸家的路。
亡靈超度過後,石雲英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頭皮都磨破了,通紅一塊還滲出了血。
“阿遠,回家吧!”岩洞裡回蕩著石雲英的呼喚聲,如泣如訴。
石雲英的眼淚如這傾盆大雨一般,一發不可收拾,龍武龍吉看了都有些難受,先後前去拍拍她的背,鄭重地說:“節哀。”
麻安然一言不發地站在洞口,看著在風雨中飄搖的樹,像野獸在撕扯,將樹枝壓彎了腰,把樹葉扇得啪啪作響。
她望著前方直至眼神失了焦,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吳恙。
不知道她一個人在做什麼?會是她想的那樣嗎?
腦海裡開始出現各種可能性,或許她在蒙頭大睡,或許她在打掃衛生,或許她在奮筆疾書,又或許她在翻箱倒櫃。
想得越多,越覺心慌。
她不敢也不願再想了,如果是在去滬城之前,她會期待事情如她所願發生,而現在她竟然有些抗拒,不希望這就是真相。
這種抗拒的心理,她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從哪個瞬間開始變化的。
大概朝夕相處久了,動了惻隱之心。應該是人之常情吧?
她如是安慰自己,給心理變化找了一個合理化的理由。
石雲英哭得厲害,整個山穀間回蕩著哭訴聲。
兩個男人除了安慰幾句,不知道還能做什麼,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便也去了洞口和麻安然一起聽風、看雨。
他們一左一右將麻安然夾在中間,連連唉聲歎氣,或是在感慨石雲英哭聲背後的造化弄人,又或是在納悶自己怎麼會攤上這種麻煩事。
眼看時間隨著雨滴落下,龍吉忍不住問:“我們在這等什麼?”
熊思遠的屍體送上山了,既然不是石雲英下的蠱,那他又是怎麼中蠱的呢?麻安然仿佛一直在等,卻又不知道在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