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無辜的摔得巨響,它若是能思考會說話,估計此刻已被摔懵了,吱不出半點聲響,還沒等它回過神,就聽見一聲輕輕歎息,隨之而來的是細微的吞咽聲。
麻安然將額頭貼在門上,站了好一會兒,雙手緊緊拽著衣角,棉麻布料不堪重力,被拉扯得嚴重變形,好似要將衣服戳出一個洞來才能罷休。
這個力度,對於衣服來說是不遺餘力,於她個人而言是無能為力。
悲傷毫無預兆地侵襲,將她籠罩在墨色昏沉裡,她伸手想要撥開眼前的濃霧,一拳一掌皆在愁雲慘淡中,起不了任何作用。
外麵的烏雲好似隨她而來,在屋裡下起了一場雨。
她久久未能平複呼吸的起伏,在一道道雷鳴聲中被擊垮。她從門框扶到床架,感覺自己失去了平日的康健,好似肌無力患者,幾乎是強行拖動著雙腿,才艱難緩慢地坐到床邊。
婆婆的衣服就在床上,幾件常穿的衣服皆是同一款式,藏青色已洗得發白,袖口磨得起了毛邊,舊衣櫃的木質調疊加著肥皂水的清香,一切都融合得剛剛好。
她小心翼翼將婆婆的衣服捧起,熟悉的味道撲入鼻腔,迅速刺激她的中樞神經,將那一遝名為思念的回憶抽出,她與婆婆的過往如同老電影在放映。
麻安然的情緒一直被鎖在封閉空間裡,她的喜怒哀樂比普通人遲鈍且微弱,有時甚至難以察覺。所以在婆婆去世後,儘管她心裡很難過,卻無法宣泄而出。
直到此時此刻,她終於將所有悲痛和哀愁釀成了一壺酒,嗆得眼淚直流。
她的眼淚如墨,滴滴落在布料上,濕潤的地方變得濃稠,恢複了原本的顏色。
麻安然在屋裡,用眼淚與老物件傾訴,沉默得振聾發聵。
而屋外的吳恙,在被趕出房間後,緩緩舒了一口氣,然後馬不停蹄地檢查四周,看看有沒有疏忽大意,會露出馬腳的地方。在確認萬無一失後,她才倒了杯水,想要壓壓驚。
可就在喝下那杯水後,她忽然感到一股怪氣從丹田直衝顱頂,一陣酥麻感蕩漾開來,緊接著全身不受控製地抽搐。
血管暴起,眼球突出,喘不上氣,關節變形,全身麻痹,心臟好似要被撕裂。
吳恙癱倒在地上,承受著常人難以承受的折磨,而這種感覺,既陌生又習慣。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她會大聲呼救,讓麻安然來救她,可剛剛發生過那樣的不愉快,情感和理智都在克製,她想要自己挺過去。
她忍著萬般疼痛,蜷縮成一團,痛得受不了了,她便狠狠咬住自己的胳膊,一圈牙齒印摻著血跡,淺的地方發紅,深的地方發烏。
在痛苦和煎熬時,時間會變慢,感官會被放大。
明明才過去幾分鐘,感覺已有一個世紀那麼長,每一秒鐘的疼痛,被拆分成數十數百份,以千軍萬馬之勢攻擊,無孔不入地偷襲她的每一個細胞,打得那叫一個措手不及。
這是懲罰嗎?
因為沒有找到她們想要的東西,所以讓她再一次承受這些痛苦,想起兒時遭受過的一切,好讓她乖乖聽話。
她隻是個工具人。
這是宿命吧?
世界何其之大,可偏偏是她被選中,成為她們隨意驅使的工具,叫她往東就得往東,讓她站著就不能坐下。
這是對她的警告。
是不是放棄掙紮,就不會被操控,這一切也就能結束了?
那就放棄吧。
吳恙放棄了抵抗,任憑痛癢噬心,環抱著雙膝,將頭埋在兩腿之間,這是嬰兒在母體裡的姿勢,是最有安全感的姿勢,來迎接自己的死亡。
這時候她時間觀念已經混亂,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眼前一黑,還以為是去了鬼門關,腦袋一沉,一種失重的感覺。
原來人死之後是這種感覺嗎?能浮在空中。
接著她隱約聽到一把清脆又急促的聲音,在她耳邊不斷重複。
“吳恙——”
“吳恙——”
“吳恙——”
忽大忽小,又遠又近,時而在夜色降臨的湖麵,時而在晨光出現的森林,時而在幽暗的地下室,時而在靜謐的梧桐前……
場景一換再換,不變的是那聲呼喚,“吳恙——醒醒,醒醒,吳恙!”
她覺得好累,不想回答。
嘴張不開,眼皮也睜不開,她想她是真的死了。
死了,才好。
吳恙被麻安然抱起,一路喚她的名字,將她抱回床上。
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又蠱發了?
可這次蠱發和以往都不同,最明顯的差彆就是吳恙喪失了求生意誌。
不行!不能讓她死。吳恙若是死了,線索就斷了。
麻安然解開吳恙的衣扣,一片雪白上是觸目驚心,密密麻麻的紅色斑點,全身皮膚沒有一處是好的,仿佛皮下全是蠱蟲在狂歡,誓要將這皮撐破,將這天掀翻。
在觸碰吳恙的肌膚時,麻安然的手不自覺的顫抖,喉嚨乾澀得連吞咽都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