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安然比剛剛那副瀕死狀態稍微好一丁點,但仍是魂不守舍,動作慢半拍,甚至頻頻出錯,機械式地重複解蠱的動作,力道也不及平日半分。
吳恙偏著頭,咬著嘴唇,捏緊拳頭,在做最後的心理建設。
忽然,麻安然的手一滑,雞蛋竟掉落至床底,過了幾秒鐘,她才反應過來,長歎一口氣。
正當她想要俯身下去撿時,吳恙卻拉住她的手腕,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麻安然坐在床邊,不說話,隻是低著頭,像一隻受了傷,滿是委屈的小獅子。
吳恙握住她的手背,拇指和食指在她的手腕處輕輕撫摸,每撫摸一下,就往手心裡挪一些。
在第十六次靠近時,另外三根手指已經伸進了她的掌心。
吳恙觀察著她的反應,隨時準備更換策略,以及想好說辭來應變。
沒想到麻安然卻無動於衷,仍是保持著那個姿勢,身體也無半點反應。
一刻鐘,應該早到了。
吳恙見此計行不通,正想要另尋他法,她默默將手指逐個往外抽離,沒想到麻安然突然握緊手心,捏住了她的手指,隨後微微抬眸,波光瀲灩的目光正注視著她。
她又想摸摸她的頭了,告訴她彆難過,我會陪著你。
“有些事,我想不通。”
麻安然看似在和吳恙說話,其實是在和自己對話。
吳恙回握了麻安然,將她的手拉得更近些,“想和我聊聊嗎?”
麻安然說到底還隻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女孩,加上長期深居山裡,比同齡人的心思更為簡單。儘管她見過許許多多的惡,但這些所謂的貪、嗔、癡,終究是彆人的故事,她能站在第三者的視角去觀察,不帶入他們的情緒,不與他們共情,就少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正因如此,當她遇到想不通的問題時,沒辦法自己排解情緒,很容易鑽牛角尖,就像迷失在迷宮中,卻想要破牆而出,結果是撞得頭破血流,但問題依舊存在。
誰能一直保持清醒,過好一生呢?
麻安然感受到了吳恙傳遞過來的力量,在這一刻被愛包圍的感覺。
這種感覺和婆婆不一樣,婆婆是她相依為命的親人,和滿滿也不一樣,滿滿是親近又疏離的妹妹。而吳恙像是上天賜給她的一個禮物,在她最需要關心陪伴的時候,她來了。
她好像,是為她而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
“你當然在這裡啦,這是你家。”吳恙脫口問出。
麻安然眉間緊蹙,無可奈何地搖頭。
吳恙自然知道她不是問的字麵意思這麼簡單,她不是不知道為什麼人在苗寨,她的言外之意是為什麼她會成為蠱師,為何命運偏偏選中了她。
吳恙見麻安然這般惆悵的模樣,也一本正經起來。
“其實每個人來到這世間之前,都是自己選擇的劇本,有些人看似是天生主角,一路開掛,順風順水,令人羨慕,也有些人喜歡挑戰難度,選擇邊邊角角的配角,或者是大反派,曆儘磨難,迎難而上。這就像我們玩劇本殺,隨機挑選的角色,但我們既然接到任務,就要扮演這個角色的人生,是好是壞,是快樂是痛苦,都是一種體驗。我們能做到最好的,就是扮演好自己,僅此而已。”
“演好角色,演好自己。”麻安然似懂非懂地重複。
“人是複雜多麵的,有陽光就有黑暗,有痛苦也會有舒適。你現在產生的情緒,不用刻意對待它,它會自然來自然走,想要強行抓住它,隻會讓自己精神內耗。”
“可我不知道做這些有什麼意義。”
人的思維一旦陷入死胡同,就容易在同一個問題上反複打轉。麻安然說來說去就是對自己的現狀感到迷茫,而且孤獨。
蠱毒,孤獨。
蠱師注定是孤獨的,這或許就是她的命運,是一條自己無法選擇的命途。
“當然有意義!”吳恙很嚴肅很認真地說:“如果沒有你,我現在已經死了;如果沒有你,陳瑤、石雲英、周可人、李純,還有你之前救過的那些人,她們就算活下來也會被無儘的痛苦折磨。”
“可她們的痛苦,甚至死亡,也是蠱師造成的。”麻安然插話,急忙否定自己。
“雖然你們擁有同樣的身份,但你們的善惡觀卻是天壤之彆,你和她們不一樣。她們為了利益和權力會下蠱害人,而你是真真切切地救那些被害了的人。”
吳恙說這些話的時候,仿佛在淩遲自己,她雖然不是蠱師,可她現在正在做的事,不就是在助紂為虐嗎?她有什麼資格去安慰麻安然,說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話。
“如果將來有一天,我變得和她們一樣呢?”
沒想到麻安然會這麼說,吳恙愣住了,也就是一瞬的時間,讓人毫無察覺。
“你應該相信自己。”
“你會覺得我很糟糕嗎?”
吳恙還是趴著,一隻手被麻安然的雙手裹住,像是抓住稻草,等待被拯救。
“為什麼這樣說?”吳恙輕聲低語。
麻安然嘴角微動,欲言又止,她不擅長傾訴,何況是對一個相處並不算太久的人,可吳恙說的這些確實有安慰到她,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救贖感。
她可能,真的是為我而來。
吳恙歪著頭,將被握住的手翻了個麵,同她掌心相貼,虎口相合,又稍稍用力捏了捏,然後淺淺一笑。
“你的過去,我不了解,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相信你。你三番五次救我,不僅是我的恩人,還是值得深交的……朋友,你的細心,你的周到,我都能感受到。或許你所處的環境,經曆的遭遇,讓你以為自己成為了黑暗,但其實你是我見過最純真良善的人。理解黑暗,心向光明,這樣的你,很了不起。你的人就和你的名字一樣,安然,安然,讓人安心、平靜、自然而然。如果這樣在暴風雪中砥礪前行的人,你覺得很糟糕的話,大概是老天爺蒙住了你的眼,讓你不要驕傲自滿。”
“我沒有驕傲自滿。”麻安然連忙否認,然後又小小聲,難以置信地問:“你說的是我嘛?”
“是是是,我們的安然不會驕傲自滿,她是會自我懷疑的可憐修狗,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的小迷糊。”
吳恙打算用畢生所學來誇麻安然,可才說兩句就卡殼了。
“修狗,是什麼?”麻安然懵懵懂懂地問。
吳恙忍不住笑出聲,越發覺得麻安然不是生人勿進的獅子,而是等人來順毛的小狗。
放下防備心的小狗,最可愛,最乖了。
“你笑什麼?”
“沒什麼,隻是覺得你這個樣子,有點反差萌。”
“反差萌,又是什麼?”
“哎呀!彆管,就是誇你。”
麻安然聽到自己被誇了,反而覺得不好意思,脫口問出一句:“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