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子?隻聽說過是雪山族崇敬的神靈在人間的化身。可是這世上真的有神靈嗎?怕隻是無稽之談罷了。”
國師給逢月遞上茶盞:“殿下莫說這些,臣早年間曾去過雪山族,聽那裡的人說,雪山族聖子千百年來容顏未改,不死不滅,皆是因為長久地居於還靈堂的緣故。若是離開了還靈堂,那年華的流逝便與普通人差不了多少,隻是也可擁有百年之壽,還可以長久地存住青春之顏。”
“如此,那少年也算個人物了。但是此事又有誰能真的說出個所以然呢,怕不是以訛傳訛罷了。即使享有千百年的生命,故人不再,那是憂是喜,又與什麼人說去,不也隻剩孤獨與無趣麼。”逢月隻是飲茶,對國師的話不置可否,許久,還是覺得有些可惜。
這聖子眼見著還是個孩童模樣,公主想必也大不了多少歲,怕是終此一生都回不去故鄉了。而中原人自詡兵力強盛,對邊陲部族向來是嗤之以鼻瞧不上眼的。
那怕是要受不少苦了。
逢月啜了一口茶,朗聲道:“流夏,父皇現在身在何處?”
“殿下?”流夏聞聲而來,“殿下現在還是彆去了,快到晚膳的時辰了。能有什麼重要的事,不急這一時半刻的。”
“我有事與父皇商議,偏還就是急那一時半刻的。”逢月說完便起身要走,流夏一攔,逢月便輕輕將她的手推開了。
“在太極殿呢!”流夏望著逢月遠去的背影,嗔怒道。
“皇上,太子殿下求見。”
張公公前來通報,發現皇上正在讀奏章,神色頗有些慍怒。
喚了幾聲不應,張公公的額前沁出一層冷汗,屋內屋外的主都不是好伺候的,讓誰候著都是他們做奴才的不是啊!
跑了好幾趟了,太子的臉色沉了又沉,張公公急的快哭了,終於皇上才如夢初醒地抬起頭,臉上的差異轉瞬即逝:“快些宣!對了,晚膳也一道上來吧,記得挑些太子愛吃的。”
“父皇。”逢月上前來,向皇帝躬身。
“等得久些了?快些來坐吧,今日就與朕一道用晚膳如何?”
逢月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有些不自然,沉默了一會兒,他緩緩道:“兒臣,領命。”
侍女們端上來的吃食滿滿地擺了一桌子,逢月挑著看了幾眼,多是些沒見過的,近來他胃口不佳,吃了幾筷子便悄悄放下了,一邊啜茶一邊等待皇帝用完膳。
“太子今日前來,莫不是有事?”皇帝忽然開口問道。
“父皇說得不錯,兒臣此次前來,的確是有個請求?”
“哦?”皇帝來了興致,這個太子平日裡與他頗有些生分,專門為此來求他倒是少見得很,極不尋常。當下皇帝也用膳完畢,叫人將這一桌子收拾了去,二人便開始詳談。
逢月清了清嗓子,頗有些拘謹地開口道:“雪山族聖使今日進京,兒臣已在花園先行見過了,見聖子年幼可愛,就上去攀談了幾句,甚覺投緣,不知父皇可否讓聖子自此都住在祈央宮?”
皇帝聽完沉思了片刻,隨即看著逢月笑了笑,麵上有些尷尬:“聖子年幼,據說又貪玩好動。你久居宮中,養的是沉靜的性子,聖子太過於跳脫,怕是要叨擾你吧。朕自會在元樂宮為他尋一個方便的住處,再請些人來教導他禮儀詩書,若是太子有些想念聖子呢,也不妨常來元樂宮走動嘛……”
皇帝擺了擺手,想示意此事就此作罷,誰料逢月竟然跪了下來。
“父皇,聖子年幼,又是初來乍到,沒了身邊家人的陪伴,想必事萬分思念故鄉,思念親人。兒臣,兒臣隻是想到了自己罷了。”
尾句落下,皇帝是微微一怔。
逢月瞧著皇帝的臉色,頓了頓又繼續道:“兒臣自母親去世,便久居於此,身邊無親人照拂,多年來國師與流下姐姐對我的種種,均銘感於心,但也終究比不上至親之人。兒臣不想聖子也蒙受此等苦楚,便想著能照拂一二,也能突顯我大宛好客之儀不是麼?還望皇上明鑒。”
逢月說完,重重地拜了下去,良久才聽得皇帝的聲音傳來,這聲音中也夾雜著幾分苦楚,卻也不掩質問。
“你記恨朕麼?阿月,你是不是一直在怨朕?”皇帝不禁掩麵,肩膀微微顫抖。
“兒臣,不敢。”
“你哪裡不敢!”皇帝突然一拳重重的砸在桌子上,驚得門外候侍的太監均是一震。
“皇後去世之後,朕也鬱鬱寡歡,因此疏於待你,你就怨恨朕。朕後來又寵幸貴妃,你就覺得朕偏愛阿昀!朕哪裡有虧待你半分啊!你搬出東宮,也是群臣的建議跟你自己的意思不是嗎,朕不是不想把你留在身邊,可是,可是阿月,一直在疏遠的,不正是你嗎?”
逢月緩緩抬頭,他靜靜地看著皇帝,覺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他不明白,為何會有人將自己的一切偏愛,一切疏遠都粉飾得有理有據。恍然間他覺得這麼多年,任性妄為的,不聽話的,耿耿於懷的,一直是自己。
“兒臣的請求,父皇允嗎?”逢月的話中聽不出一絲波瀾,仿佛皇帝剛才的那些肺腑之言,他全然未曾聽見半句。
皇帝無言,他不懂這個兒子了,或者說他從來未曾懂過。
沒有人知道,他其實是有些怨恨這個兒子的。從他出生之日起,這份怨恨就一直在延續,但他無法消解,因此能把他扔得遠遠的,他甚至有些慶幸。但他偶爾還是寧願他們父子能跟尋常人家的父子一樣相處,但從未,這願望從未實現過。
“朕允了,太子早些回去歇息吧。”皇帝有些疲憊,不知從何時開始,麵對自己的太子,他總是極為狼狽。
“謝皇上,兒臣告退,也請父皇早些歇息。”逢月起身行禮,轉身便走。
“對了。”皇帝突然開口叫住逢月,“方才的晚膳,廚房特意做了你愛吃的酥酪,你怎麼不嘗一嘗,是轉了口味了嗎?”
逢月在心中暗自苦笑,麵上卻不露聲色:“兒臣喜愛的酥酪,不是甜口的,是要加些梅子汁,做成酸口的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