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撇了撇嘴角,又磨蹭了一會兒,才跟上了太子的腳步。
回了寢殿,逢月差人為小青安排了一處偏殿,還吩咐侍女們好生招待著,不可怠慢了他。
“殿下,這北邊來的外鄉人,您為何如此上心呐?”侍女流夏為逢月遞上茶盞,禁不住問道。
“他還是個孩子罷了,家仇國恨,不該殃及幼兒。我看他孩童天性不減,便也不忍消磨了他,想著他愛做什麼,我也就由他去了,大不了多擔待些就是。況且,我覺得他,有一點想以前的我。”這茶水有些燙口,逢月皺眉,細細地吹了吹。
“殿下仁心,聖子跟公主自會感激。正巧,今日是皇上迎娶雪山族公主之日。國師已經前往元樂宮赴宴。我奉命來請聖子,殿下您也要一同前往嗎?”
逢月沉默半晌,才答道:“不必。”
馬車在元樂宮宮門停下,逢月下車,徑直往偏殿走去。
雖然逢月嘴上說著不必了,但流夏退下時才恍然間覺得有些不妥,便也讓備轎,趕著來了。
原說隻是皇帝娶妃,不應再另外辦宴席,隻是雪山族與大宛王廷修好,公主的薄麵還是要給上幾分。逢月想著禮應該已經行完,此時應該是宴飲正酣。
逢月從小徑走到偏殿的時候,卻正巧碰見一個熟悉的聲影從側門悄悄溜出來,認得那是小青,便吩咐身邊人噤聲在此等候,自己跟了上去。
小青應該是不熟悉宮裡的地形,這天色又晚,七彎八繞的竟是沒走出偏殿半步。逢月就這麼跟在他身後,跟了好幾圈也變得摸不著頭腦了,便上前去,輕輕敲了他的頭:“去哪兒?”
“哎喲!”小青扶住頭轉身,“殿下?你你...你怎麼在這兒?”
“這是皇宮,我幾年沒回的家,你說說,我怎麼不能在這兒了?”逢月笑道。
“宮裡的婢女跟我說了,殿下身體不好,所以在祈央宮靜養,一般不來元樂宮走動,況且在席上皇上也說了,您不喜這樣熱鬨的場麵,我就以為您不來了......”
逢月用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道:“雖說的沒錯,但是彆把我想得這麼不近人情,我就不能是為了饞那席間一口梅子湯來的嗎?”
“啊,梅子湯?”小青有些怔住了,但是隨即笑道,“這玩意兒這麼酸,哪裡好喝了?殿下是金貴之身,想喝什麼一句話的事情,何必親自跑來。”
“你不懂。我常年咳嗽,梅子雖然酸澀但也算能止咳,我母親在世的時候常為我熬些。她不在了,我竟是許久未曾嘗過了。”逢月低頭說道。
察覺到此刻的氣氛,小青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我不是要故意引起殿下的傷心事,也不是故意讓你想起皇後娘娘的,殿下可彆怪罪。”
逢月搖搖頭:“陳年舊事罷了。不說我了,倒是講講你,為何要跑出來,離席又是想去哪兒?”
“我...我想家了。”小青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從嗓子眼兒硬擠出的幾句話,“公主姐姐待我很好,我從小做聖子,也不知道我爹娘是誰,每天就坐在那聖壇上念我看不懂的東西,隻有姐姐待我像家人一樣好。現如今她成婚了,估計這輩子都離不開京城了吧。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要留在這兒了。我的姐姐,我的族人,我的家,這些,是不是到了最後一樣也留不住呢?”
“你......”逢月開口安慰一下小青,卻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伸出去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最後隻能悻悻地落下。
小青忽然轉頭,眼中似有光在閃爍:“殿下,我知道,你們都當我是小孩子,當我什麼都不懂。可是雪山族的聖子從小在雪山長大,那是彙聚天地靈氣的地方,我知道我愚笨,但是經過這麼多年的熏陶,很多事情我也並不是不懂。我跟姐姐此次上京就是為質,你父親將整個雪山族的命脈抓在手上,不就是為了能逼迫族長,將雪山族為他所用嗎?我從抵京那日到現在,所遇見的都是像殿下這般善良的人,可是日後呢?我的一舉一動是在牽動著朝堂,沒人會把我當幼兒。今日他們在殿上拿我這樣羞辱,拿我當一個玩物一般對待,這不僅僅是駁了我的麵子,也是把我們雪山族不放在眼裡!”
逢月伸過手去,輕輕將小青攬住,揉了揉他的腦袋:“小孩子就彆想這麼多,你說你沒有家人,那以後我做你的家人,如何?京城那些紈絝風流慣了,見著人便想找個上去調侃兩句,你彆放在心上,以後我罩著你,有我在他們都不敢欺負你了。要是他們還是不知好歹呢,大不了就叫他們連我一起罵進去,罵我小病鬼,有娘生沒娘養的,冷冰冰的石頭世子......”
“殿下怎麼這樣說自己?沒必要為了我到這種地步的。”
“我又不是沒被這樣說過。小青,你要懂得,有些話能承受,不代表一定要忍受。”
小青看著他,看得有些呆住了,明明對方也比自己年長不了幾歲,但此時此刻的他卻比自己在雪山最高峰的還靈堂裡見過的任何聖子的雕像都像神祗,小青不知在自己百年之後是否也能入得了還靈堂,但是此刻或許已經遇見了真正的神。
樹影婆娑,倩影幢幢。流淌的細語似笛聲悠悠,韻調譜進了人心裡,還未成曲調,先是有了情。
少年的容顏被一雙溫情的眼細細描摹,隻此一眼便記了許久,甜了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