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回京?這個時候。”逢月坐下來呷了一口茶,微微皺眉。
“我也正是奇怪。齊安君的生母趙氏這麼多年一直承寵,皇上對這個寵妃生的兒子也一直青眼有加。況且公主一事才過去沒多久,殿下又因著為聖子求情惹怒了聖上,齊安此時回京,怕是......”
“為這太子之位嗎?他要,便拿去。”逢月將茶一飲而儘,“二哥對我好,我自小便知,他也斷不是這好爭搶之人。我這位子,坐得也夠久了,也時時擔憂是否擔得起東宮之責。朝中對我有意見之人不在少數,是真為國著想,不滿一個病秧子當太子,還是想借機站隊拉攏趙氏,還未可知,我也不在乎。我想要的,反正在這皇家之中,統統都是奢想。”
逢月將茶杯輕放下,歎了口氣。
記憶中的二哥是什麼樣的人呢?他們兄弟二人一彆許久,連一封書信也未曾通得,想來在旁人眼裡,皇家之親情不過淡淡。
但逢月永遠記得,母親去世的那一夜,自己獨守在靈前時,是二哥為自己添了件衣。他扯來一根白布在額頭繞了一圈,陪逢月在殿內坐著。逢月不曾哭,齊安也不曾安慰他,二人就這麼靜默地呆著,直到逢月有些困倦,微微闔眼之時,齊安才將他的頭攬在自己肩上,容他安睡。
因此逢月對這個二哥算是有感激的,但關係有多麼親密,倒也實在算不上。
在逢月心裡,唯一對二哥有微詞的,就是父皇,偏愛二哥多些。
大宛的皇子生下來多不會立即取名,隻是由皇帝賜號。逢月之名便是因著母妃名中帶著月,皇帝取二人相逢之意,給新生子取了逢月這個名號。往後世人皆知太子為逢月君,卻不知太子真名,故而也時常忽略太子還未曾取名之事。
而齊安不一樣。他自一出生,就帶著父君的美好祝願。
據說二皇子降生也是在一個雪夜,但那場雪是吉兆。正是在雪天,大宛的將士才得以趁勝追擊,一舉攻破敵軍。遠在軍營的皇帝得知愛妃產子,又恰逢大勝,自是喜不自勝,當即決定立刻回京見這小皇子,在他出發之前,便擬好了小皇子的名諱。
齊安君,宣庭昀。
小時候,逢月難得進宮。與父親兄弟團聚之時多是逢年過節。他身為太子,在父親身邊坐著,卻聽父親用柔和的嗓音喚著阿昀。一遍一遍喚在他耳中,像是用細長的刀子在他耳邊慢慢地刮著。過了好久才聽得父親喚他,卻是一聲疏離的“太子”。
“太子最近可曾讀什麼書?”
“太子最近身子可大好些了?”
“太子體弱,不可呈口腹之欲,這些個東西快快撤下!”
......
隻因他是儲君嗎?就因為是太子,便時時刻刻都得記著自己先是人臣,後才是人子。尋常百姓家的父慈子孝他不奢想,這深宮之中一點點關心他都不配得到嗎?
所以逢月覺得,自己父皇大抵是厭棄他的。
若不是厭棄,怎會連他喜愛的吃食都不曾記得。
若不是厭棄,怎麼詩書禮樂騎射一樣都不曾親手教他習得。
若不是厭棄,怎會將他丟在行宮這麼多年不聞不問。
逢月之於皇帝,太子之於國家,不過隻是一個名號罷了。是為了大宛百年之基業,是為了大宛百姓之民心,是為了一個預言。
月出東山,是萬民之福。
這是國師的預言,是皇帝的枷鎖,是他的牢籠。
明明厭棄,卻不得不守著預言。
明明畏懼,卻不得不假裝敬愛。
父皇啊父皇,我隻怨你將我生在這王庭之中。
“殿下,殿下?”國師見太子出了神,便忍不住開口喚他。
逢月仿佛從夢中驚醒一般,猛然抬頭,見國師臉上擔憂的神色,抱歉地笑了笑:“我想起了些從前的事,不由得入迷了。我要進宮見見二哥,聖子那兒,還望國師暫且照顧著了。”
國師頓了頓,複又開口:“殿下的吩咐,臣自會遵照,之事有一事尚不明白,殿下要去見二殿下,所為何事?往日裡也不曾見殿下有多麼記掛這位兄長,怎麼二殿下此次回京,你就如此按捺不住?”
逢月有些無奈地笑笑,抬眼看著國師,輕聲道:“我若是說我與二哥許久未見,思念他便要見他,國師可信?原來皇家的親情,在旁人眼裡,也是如此不堪一擊。”
見國師臉色微凜,逢月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彆擔心,我知道國師的思慮。一直打著東宮主意的,並非是二哥,而是宮裡那位娘娘。您一直懼怕她對我不利,所以叫我不要輕舉妄動。我原先一直對這太子之位沒有諸多的念想,但如今,我心中已有所念,那該屬於我的,我便要讓誰都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