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良娣有些失望,卻還是走到台子上,浣手,焚香,而後道:“嬪妾琴藝不精,在此獻上一曲秋亭醉。”
皇後道:“卻是沒有聽過這曲子,可是自己所作?”
葛良娣點點頭,道:“恩,嬪妾閒來無事,憶起往日師傅所教,便小試牛刀。”葛良娣手指細長,骨骼清晰,輕輕一撥,如泉水擊石般空靈的琴聲流瀉出來。琴聲悠悠,秋日的靜與美一一展現出來。葉子悄悄的紅了,如火如荼,開得豔開得火。漫山遍野都是耀眼的紅,還夾雜著綠與黃。山間的小溪潺潺流動,擊打在石頭上,滴落在葉子上。鳥兒也爭相相鳴,山裡一片熱鬨的景象。漸漸地,琴聲低下來了,整個山林都寂靜了。葉子靜靜地紅著,偶爾動一動,那是被風吹的。霧氣慢慢地升起來了,隱隱約約看到一座白色小亭顯現在山巒之間。
我聽著這優雅的琴聲,有些驚訝。本以為葛良娣膽小怕事,不會在這種場合拋頭露麵,現在看來,是我小看她了。
秦鳶托著臉頰,百無聊賴地玩弄著金絲護甲,偶爾冷笑一下,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曲方罷,眾人久久沒有回過味來。倒是邵暝暄讚賞道:“穆遷這曲子作的不錯,有賞。張連,賞碧玉滕花玉佩和累絲朱釵。”
葛良娣受寵若驚地抬起頭來,愣了半晌沒有說話。皇後不由的笑,提醒道:“葛良娣,還不謝恩?”
她方才回過神來,慌忙跪下謝恩。
而後,眾人紛紛上台。蘇常在舞了一曲月溶圓,也是自創;羅婉儀當場揮墨,畫了一幅河山秋月團圓圖;顧采女作詩一首,雖說不精,但也是現場發揮,頗有氛圍;凝之也唱了一曲南齋玩月,意境極美。
唱罷,邵暝暄轉眸看向我,道:“憐之,你可準備了什麼節目?”
我站起來,笑道:“嬪妾自然是準備了,定不會讓皇上失望。”說罷走到台後去換衣服。一上台,眾人皆是驚訝無比,我甚至聽見了吸氣的聲音。
我了然的微微翹起嘴角,我自然知道為何如此。
我的舞衣,是黑色的。
純黑,深邃,不帶一絲雜質。
裸肩外袍,束胸長裙,露出優雅纖細的鎖骨和圓潤的肩頭。
霂熹說,我穿著這黑色,像是一株妖冶的毒花,明明遍布著毒液,卻讓人心甘情願的觸摸。
我將長發散開,看到邵暝暄眼裡滿滿的全是驚歎和讚美。他看向羅婉儀時,是不是也是滿眼的讚歎?不,那個時候的他,應該滿眼都是愛戀、癡迷和寵溺。
我道:“嬪妾今兒個要舞劍,還請皇上準許嬪妾,給嬪妾找一把好劍來。”
他指骨修長的手一揮,薄唇一笑,“準。不過怎麼樣的劍才算好劍呢?”
我頭一歪,發絲微動,笑道:“皇上閱天下名劍無數,總是有自己的見解的。”
邵暝暄漆黑的眼眨了眨,右手一抬,袖中滑出噬心刃,他將內力充盈使長劍滑出。我有些吃驚,未等開口,他手一甩,一把寒光四射的噬心刃落入我的手裡。底下已經有人開始驚訝,繼而竊竊私語。
我朝台旁的樂師點點頭,長吸一口氣,唱道:
伊搖扇剪不斷紅塵飄渺煙
三千逍遙柳刹那綻思念
冷若月瘦如弦塞外沙連天
我揮舞著劍,套用清蓮四決,一點一點放慢了舞。轉身,劍在空中劃過,長發飛起,黑色的裙角微揚,如盛開的罌粟。
誰舞豪情劍斜刺夜泊船
癡倚籬笆漫舉寂寞盞
滄桑俠客步猶倦回首懶
一任年華度如禪
輕輕的劍鳴響起,噬心刃在我手心中微微跳動。我似乎觸摸到了爹爹掌心的溫度,曾幾何時,這噬心刃還在爹爹的手中,展現著它的獨一無二。不過四年,卻已易主。
星幾豆月一彎
夢裡依稀 書閒散
牧童歸晚鵝羽三兩片
山無言水無怨
恍若心的靜夢的暖
舞步輕旋空靈佛前一尊蓮
娘親的劍,正躺在頤和軒的錦盒之中。若是,若是當年我可以早一點趕到,爹爹和娘親也不至於傷至要害吧?夜那麼黑,卻被豪華的燈籠點燃,讓我顯現在眾人眼前,無處可遁。
心香為汝燃錚骨笛蟬翼衫
攜紅顏奏一曲春水戀
料也若神羨江湖幾多險
鐵馬金戈血肆濺快意恩愁斬
天心封侯與酒共銷眠
斷然解甲若覓鶴也雲閒
爹爹一走,娘親斷然不會獨活。我早知這一點,雖然早知,卻無法接受。以至於當我看到紫影刺入娘親腹中的時候,竟然不敢伸手去攔。那樣驕傲聰慧的娘親,眼裡什麼都沒有,除了爹爹。
風悠悠吻柔綿
浮華散儘終依然
情天恨海休呢喃
可憐冰封一段鴛鴦緣
單膝跪地,右手反手刺出一劍,如墨的長發紛紛揚揚。縫隙間,我看那樣一雙眸子,深邃,溫柔,癡迷,滿滿的全是寵溺和愛戀。我呆呆的看著,好似看到了爹爹看著娘親時的眼神。
待到掌聲響起,我被驚醒,起身走下台。我直直走向邵暝暄的龍椅,他亦站起來,向我迎來。掌聲銷匿,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我們兩人的身上。
我站定,淡淡笑著。
他站到我麵前,伸出右手握住我的下巴,輕抬。我眼簾微垂,仍舊笑著。
他溫潤如玉的嗓音響起,帶著無限的感慨和歎息:“憐之,你真是一杯毒藥。”
我輕搖下巴,逃脫他略帶薄繭的手掌,微笑道:“那皇上,願不願意喝呢?”
一道目光牢牢地粘在我身上,帶著警惕和不安。我心間一蕩,暗道自己果然沒有算錯。
酉時三刻。頤和軒。
我著一身寢衣,與邵暝暄對弈。
他捏著白棋,托著下巴思量。我百無聊賴地拿著棋子敲擊另一顆,道:“也不知街上情景如何?平日裡,我都是與爹爹娘親一同上街玩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