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一站在門外，敲了兩下，裡麵的人應了聲，她才推門進去。

“陳校長，您找我？”

被喚作陳校長的，是個中年女人，她帶著一副黑框眼鏡，臉上掛著笑。

“坐吧。”

她的辦公室布置很簡單，隻有一張桌子，兩張板凳，吳一坐在她的對麵。

“孩子，剛剛村委給我們打電話，說給你聯係到了一對一的資助人。”

吳一愣了下，沒回話。

陳校長耐心地解釋：“你現在在村裡念初中，但是咱們這條件有限讀不了高中，要想繼續讀書還是得去鎮上或者縣裡邊。你的信息被一對夫妻看到了，說願意資助你讀完書。”

吳一聽完，鞠了個躬，道謝：“謝謝您，但我已經想清楚不讀書了。”

陳校長知道這裡每一個孩子的難處，也懂吳一，歎了口氣，問：“是因為你媽媽的病情嗎？”

吳一點頭又搖頭。

“我自己不想讀了，出去太遠了，我離不開我娘。”

陳梅鳳很無奈，這些孩子就是太懂事，太招人疼了。哪裡是她離不開她媽，分明是她臥病在床的母親離不開她。

他們學校這兩年條件好了很多，修了宿舍，不用孩子們每天奔波。隻有吳一沒有住校，依舊每天回家裡，學校知道她家裡隻剩她疾病纏身的母親，她要照顧她起居，也就隨她了。

雖然她過得比一般孩子都苦，但學習很認真也很有天賦，比其他同學少一半的學習時間，卻能次次考年紀第一。

這也是她很希望吳一能讀下去的原因，山裡麵的孩子受的教育比其他地方的學生差得多，最後能考出去的屈指可數，她覺得吳一是能出去的。

陳鳳梅能做的就是儘力勸說：“你家裡邊我們會幫著照顧的，你好好讀書就成，隻有讀出去了才有更多機會救助你媽媽。”

這一次吳一沒有很快地搖頭。

“吳一啊，老師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也知道你喜歡讀書，你好好想想，老師不逼你。”

吳一又鞠一躬，語氣誠懇：“謝謝您，麻煩您幫我也向那兩位資助人道一聲謝，我已經想清楚不讀了。”

下午第三節課下時，吳一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其他同學還需要上晚自習。

學校離家裡很遠，她最快也要走兩個小時才能到。以前每次她離開學校時都會看一眼校門，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會一直讀書，把在學校的每一天都當做最後一天。

這一次她沒看，既然已經想清楚的事就不要留戀，她告訴自己。

校長說得對，她喜歡讀書，但那又怎麼樣呢？

到家中的時候已經七點了，五月份的七點還沒有完全黑。

她先走進裡屋看張豔麗的情況，一個用木板搭的床上躺著一個女人，頭發半白，骨瘦嶙峋。

女人聽見腳步聲，緩緩睜開眼，手往後撐，想坐起來，吳一連忙上前扶住她。

她借著她的力往後坐了下，靠在床頭，虛弱地咳了幾聲，手掌在吳一的手背上摸索了會，道：“回來了啊。”

“嗯。”

吳一抽回手，將被子往上提了下，掖好被角，反握住母親的手。

張豔麗病了就不愛講話了，因為很費力，有時候吃飯都張不開嘴，但今天卻好像有許多力氣。

她看著自己的女兒，眼睛裡充滿笑意：“好久沒和你說說話了。”

“嗯。”

她許久沒聊過天了，很多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說出來的聲音也是沙啞難聽的。

“我昨天夢到你爹了，他讓我去找他，他說他等我好久了。”

吳一握著她的手加了點力道，搖頭：“不要。”

張豔麗的眼珠是帶了點黃色的渾濁，此刻噙著點薄薄的霧。

她開著玩笑：“他說這幾年全靠你了，我不能再把你拖廢了。我罵了他，說才沒有，大寶愛著我呢。”

吳一閉了閉眼，不讓淚水跑出來。

“爹騙你的，你彆信，大寶才是需要你陪的那個。”

張豔麗說：“娘這幾年說得最多的就是對不起，對不起你這麼小就要讓你承受這麼多，對不起沒能給你好的家庭環境。讓我好好看看你，我怕我去你爸那了就忘記你的樣子了。”

“不會的，你彆這樣說。”吳一搖頭，否定她的話。

張豔麗伸出一根被她握著的手指，隔空描繪她的輪廓。

吳一跪在地上，牽著她的手指放在自己臉上，從額頭到眉毛一點一點往下畫。

“那你好好記，我明天還要去讀書，我怕你忘了。”

“好哦。”

說這麼多話已經廢了張豔麗很多勁兒，她說不出話了，用最後一口氣力對吳一說：“大寶啊，娘有點餓了。”

“好，我現在就去做飯，等一會兒，一會兒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