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一跑到屋外,手忙腳亂地在搭的棚下生火,生了幾次都沒生起來,她覺得心慌意亂的。將乾柴一股腦全塞進土灶裡,終於才燃了起來。
她滔好米,將米倒入鍋中加了水,便進屋看張豔麗。
她還維持著剛剛的姿勢,隻是眼睛閉上了,手垂在床邊。
吳一心一驚,生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冷意從腳底傳遍全身,她慢慢靠近床邊,顫抖著手摸她的臉。
女人沒有睜開眼,那雙眼睛再也睜不開了。
她將她的手放進被子裡,半抱起她的身子讓她躺平。
身上還是溫熱的。
她怕打擾她休息,小聲地說:“剛剛說這麼多話,一定是累了,你休息一下,飯馬上就做好了。”
言語沒有邏輯:“你彆丟下我,你彆走,你還沒吃飯呢。”
漸漸的,聲音變大:“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去找王叔,對,找王叔,你等等,馬上就找到了。”
吳一嘴上念叨著找王叔,一邊飛快地往王叔家裡跑。
夜晚村裡沒燈,路看不清,她隻能憑借著記憶跑。
路邊有沒有石頭,她全然不知,被絆倒了就馬上爬起來繼續跑,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到了王叔家門時,她使勁兒敲門。
王叔跟著吳一來到家裡,他一路看著吳一的狀態覺得張豔麗可能不行了,見了人,發現果真沒氣了。
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是看著這個家庭從和睦到一個死一個病,留個半大的小孩活得辛苦。
他有些哽咽,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你娘已經走了,一妞你要好好的。”
吳一此刻大腦一片空白,像個三歲的孩童一樣,茫然無知,指了指床上的人,問他:“我娘走了?她不是在這嗎,走哪去了。”
王叔揉眼,回答:“去天堂了,去享福了。”
吳一愣愣地點頭,說:“享福好,享福好。”
王叔聞見一股子糊味,才發現吳一做了飯,趕忙將火熄了,又叫了幾個人過來讓幫忙處理一下張豔麗的後事。
吳一就坐在門外看著他們忙碌,眼神空洞。
他們這的習俗是死人三天下葬,吳一在這兩天不哭不鬨,見人也不打招呼。一直到第三天下葬時,她才漸漸緩過了神,才意識到自己世上唯一的親人也離開了。
張豔麗的碑上貼了張黑白的照片,是很久之前她結婚的時候拍的,翻遍家裡隻能找到這張照片。棺材是借的彆家的,這錢她得還。
還有這兩天幫著組織喪事的,她挨家挨戶敲門道了謝。
事情處理得差不多後,她才到張豔麗的墳前去看看她。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在那坐著。
她記憶力沒有什麼與母親溫情的畫麵,她記事起她和爹就出去打工了。三年前爹在工地摔死了,母親也因為常年乾重活落下了不少毛病,父親的死對她的打擊很大,從此一蹶不振。
回村時一共抬了兩個人,躺棺材裡的父親和重病的母親,工地給的撫恤金和他們這幾年攢的錢全部用在了母親的病和她們母女倆的生活上,所以現在家裡也沒剩幾個錢了。
沒想到這一坐就是一下午,到家裡的時候發現有人站在自家水泥矮房前,近了才看清是陳校長。
她打開門,用碗盛了水,遞給陳鳳梅。
陳鳳梅坐在板凳上喝了兩口,放下碗,握著吳一的手,老淚縱橫:“好孩子,你是好孩子,老師今天才抽出空過來看看你,真是苦了你這孩子了。”
吳一感覺心臟最深處像螞蟻咬過般,密密麻麻的疼。
“孩子啊,命苦啊,命苦。”陳鳳梅抱住她,手掌一下一下地拍在她背上,“你要好好的,好好活下去。”
吳一表情很難看,嘴角一直下撇,眉毛也緊皺,像哭卻沒有哭。
陳鳳梅鬆開她,語氣溫和:“哭吧,孩子。”
吳一被這句話打開了淚腺的開關,這幾天積攢的悲痛情緒一下子釋放出來,她從最開始的慢慢流淚,到放聲大哭。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說話也不利索:“老師、老師,我沒有娘、娘了,沒有家了。”
陳鳳梅用手背替她擦眼淚,滿臉慈愛:“你還有老師,還有學校裡的同學,還有陳叔,還有好多好多,你還能繼續讀書,去外麵世界看看。”
吳一不知道自己還能乾什麼,把陳鳳梅的話當作救命稻草,她點頭,拚命點頭。
陳鳳梅將身上挎著的包取下來,從裡麵翻出了一個小紙箱給她。
“我們還沒來得及跟那邊的資助人聯係,前兩天收到了一個包裹,收件人寫的你的名字,想著今天給你帶來。”
吳一用衣袖胡亂擦乾眼淚,小心接過來,看了眼寄件人:謝理。
然後將它拆開後是一個紅色的包裝盒,裝著一遝紙片和一個黃色小玩偶。
紙片就是一張張城市裡的照片,有豪華的房子,有很大的學校,還有街道、商場、飯店,有好多好多。
這些都是她不曾見過的,連做夢都不敢夢到的東西。
她將紙片翻過來,發現背後寫了一行字:
來鹽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