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恪吹完頭發回寢室的時候剛好趕上羅薄斯關燈。
墨色席卷房間,她站在門口,隻能聽見爬爬梯的聲音。
等泡沫墊吧唧聲消失,羅薄斯鋪位上傳來“咚”的一聲巨響。
整個寢室都安靜了一秒。
還在底下的劉洡遲疑著發問:“怎、怎麼了?”
已經上床玩手機的聞嬋也懵了,看了眼對床那個直挺挺躺著的身子,不確定道:“她好像是睡著了?”
一秒入睡???
夏恪歎為觀止。
重新適應了光線,她跟劉洡在黑暗中對視一眼,也跟著爬上床。
雜七雜八的念頭冒了一茬又一茬,夏恪好不容易才醞釀出點兒睡意,房間忽然響起的聲音硬生生掐斷她的入睡進程。
“話說今天是鬼節。”羅薄斯冷不丁直起身,來了這句。
窗簾沒完全拉上,從陽台零星漏出幾縷灰白光線,打在她嶙峋的身軀上,頗有人間伽椰子的氣質。
全寢寂然之時,伽椰子幽幽補充:
“七月半,鬼亂竄。”
“!!!”聞嬋的反應最激烈,在床上拱起來:“不要在大晚上講這種東西啊啊啊啊!”
連帶著旁邊夏恪的床也跟著嘎吱作響。
說實在的,夏恪很想把那個打斷自己入睡的臭奶酪按在地上暴捶一頓。
麵朝天花板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不斷告誡自己慈悲為懷,她才成功打消刀人的念頭。
又等了半天,沒等到劉洡的動靜。
本以為對方也是膽子很小的那掛,沒想到卻如此淡定。
她默默感慨人不可貌相,坐起身子,就看到對床的人把空調被從腳拉到頭,那團軟蓬蓬的布料還微微顫抖著。
……得,原來這姑娘怕到連聲都不敢出。
“所以為啥今天是鬼節啊?”見羅薄斯當真閉嘴,聞嬋反而來了興趣。
什麼叫人菜還癮大啊。
羅薄斯:“這哪有為啥。鬼月正中,就鬼節了唄。”
“鬼月又是什麼?”
“鬼月就農曆七月。”
“為啥七月是鬼月?”
羅薄斯似乎被她稀薄的文化常識整煩了,沒再回答,於是夏恪默默接過話題:
“七月流火,天氣轉涼。”夏恪朝聞嬋的方向轉身,調開手電筒模式,從下往上打到自己臉上:“大地陽氣漸弱,陰氣滋生,鬼門——”
“大開。”她拖長尾音,慢悠悠吐出最後兩個字。
倒三角形亮光將五官照得錯位,陰影伏在詭譎角度,好好一張初戀臉愣是給她造成了恐怖片女主。
“!!!”聞嬋一抖,手機都差點甩出去。
“懂挺多嘛。”羅薄斯忽然來了興趣,身子坐直了點。
那可不。
夏恪關掉手電筒,就看到對方蜥蜴一般的視線,正隱在黑暗中目不轉睛凝視自己。
……錯覺吧,這麼暗的光線,怎麼可能看得清。
夏恪回她:“你懂得也不少。”
羅薄斯雙手枕著後腦勺,重新“咚”一聲倒回床上:“畢竟我家是給薑家算命的嘛。”
動靜大得夏恪懷疑床板下一刻就會散架,不過聖琪宿舍家具的質量比想象中好,竟然紋絲不動。
這姑娘一定很扛摔。
但你們瑪麗蘇世界還有家族這種說法嗎,沒見過世麵的夏恪大為震驚。
回憶起她排洗澡順序前的手勢,夏恪後知後覺:“所以你剛剛是在用小六壬作弊???”
羅薄斯糾正:“這不叫作弊,這叫合理規劃人生。”
聞嬋就像個瓜田裡上躥下跳但吃不上瓜的猹,忍不住發問:“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你們在說啥小六人是誰?不會是泰國小鬼那種東西吧我膽小你們千萬彆在寢室養小人!”
另外兩人晾乾了沉默。
“小六壬,戊己庚辛壬癸的壬,以三指九宮起局排盤的預測術——”意識到對方可能聽不懂這個,夏恪換了個說法:“就是古裝劇裡那種掐指一算。”
聞嬋卻抓錯了重點:“更新?什麼更新?”
夏恪放棄了對她進行文化建設的艱難工作。
羅薄斯也另起了話題:“不過說到七,倒是個蠻有意思的數字。”
聞嬋很快忘了小人的事,又問:“怎麼個有意思?”
“據說人死之後每七天就會丟掉一魄,直至七七四十九天——”
“七魄,俱滅。”
說到這,她意味深長朝夏恪遞來一瞥。
夏恪下意識去夠脖子上的項鏈,金屬材質冰冰涼涼,一接觸指尖便緩緩升溫。
上麵的小圓點,剛好有七七四十九個。
她想起“七”字的甲骨文寫法,長得跟“十”差不多。《說文》裡麵的解釋是:七,陽之正也。從一,微陰從中衺出也。意思就是“一”裡麵飄出點陰氣。
所以“七”象征著由陽轉陰,民間人死後也常有“做七”的說法,為人所熟知的“頭七”就是這七七四十九日的頭一個第七日。
喜、怒、哀、懼、愛、惡、欲。
夏恪想,要是她丟,一定先丟哀,再丟懼。
“我可以給你算命。”羅薄斯隔著對角線望向她,沒頭沒尾招攬起生意:“親友價七百塊錢童叟無欺。”
“你不是給薑家算命嗎,他們給的不夠多?”
羅薄斯忽然沉默了。
過了很久,她才低聲回答:“我之前給他們算了一卦,害了一個人。”
這句話很輕,似夢中囈語,緩緩融入暗色中。
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夏恪本能地覺得她有點兒難過。
沒等人多問,羅薄斯跳過這個話題:“我師父跑了,觀裡現在窮得連祖師爺金身都補不起了,你真的不打算支持一下我的生意嗎?絕對業界良心。”
“謝了啊。”夏恪由衷動容:“我今晚夢裡微信轉你,記得收。”
說完,她拉起床單,穩穩當當朝枕頭倒下。
瞌睡蟲攜著肌肉酸脹感一並姍姍來遲。夏恪忽而想起剛才在操場瞅見的那道身影,也不知道那個叫薑絮的是什麼品種的變態,軍訓完還有那麼多精力。
房間安靜下去,本來還想嘮嘮鬼樹的羅薄斯隻好作罷,轉而拿起手機打遊戲。
敢情黑眼圈是這樣練出來的。
屏幕在黑暗中流光溢彩,夏恪迷迷糊糊感慨著明天一定要下單耳塞/眼罩/床簾三件套,卻意外睡了個難得的好覺。
靜悄悄的夜裡,隻有空調運作聲不眠不休。
羅薄斯身上歪七扭八裹著床空調被,雙手搭在膝蓋上橫舉手機。可能是操作錯誤,又或是遇到了豬隊友,低聲罵了句什麼。
屏幕上跳動著“Game Over”的字樣,她雙眼放空,好半晌沒動。
*
第二天一大早,夏恪是被晃醒的。
“我收到你轉的賬了。”羅薄斯頂著雙死魚眼仰頭望她,頭發亂糟糟炸著。
“啊?地震了?”夏恪的大腦還沒開始上班,話也沒聽清就問她:“朋友圈發了嗎?”
“啥,又地震了?”鄰床的聞嬋也受了波及,睡眼惺忪抓起枕邊手機,先發了條朋友圈:
【21世紀陽光美少女】:怎麼又地震了???
幾乎是剛發出去的瞬間,底下就多了條評論:
【周狗】:哪兒地震了?姑奶奶又夢遊了?
聞嬋反手就是一個拉黑。
最後被驚醒的是劉洡:“地、地震?”
而始作俑者沒有絲毫自覺,提高音量重複了遍:“我說——我收到你轉的賬了!”
“轉啥賬?”夏恪揉了揉眼睛,費力睜開一條縫。
“算命的錢。”羅薄斯不知道從哪掏出三枚銅幣,拇指一拋,銅黃色在空中“嗖嗖”旋出幾圈殘影。
陽光穿過三個方孔,清明晨曦從黯淡背景色中溢出,仿佛在永夜中硬生生劈開光來。微塵在光路裡細碎飄蕩,無聲跳著滅世的濕婆之舞。
一枚幣麵巨龍朝上,蟄伏於陰影中。其餘兩枚幣麵長劍朝上,剛好將巨龍包圍在中央,竟像屠龍一般。
這樣的布局隻持續了不足半秒,而後巨龍騰空,長劍下墜,陽光錯開方孔,陰影再度席卷。
明明隻是一副普普通通的畫麵,卻莫名看得人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