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放下蠟燭，“奶奶，要不要剪兩貼‘阿弗那‘貼上？”

“不必，我躺躺就好，去吧。”

“是……”

帳子重新被放好，帳外朦朧的光漸漸地淡了。

王熙鳳想，若是應驗了，平兒也不該這樣過。

天光大亮，王熙鳳招來豐兒伺候洗漱。

“奶奶，今日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我說給他們散了。廚房新得了幾籠子野雞崽子，我吩咐他們收拾了。”平兒掀了簾子進來。

“好，記得讓他們炸一些，老祖宗喜歡鹹浸浸的。大太太那邊也彆忘了，要送燉的爛爛的。”王熙鳳轉過身站起來，“我去給太太、老祖宗請安，平兒在家看著，一會兒爺回來要喝薑茶，記得提前預備了。”

“是。”

冬日裡的陽光燦爛又溫暖，凜冽又清新的空氣充盈肺腑。看著熟悉的院子，走過了不知多少遍的抄手遊廊、垂花拱門，王熙鳳才有了擺脫噩夢的真實感。夢裡一世耗儘心血也沒落得一個好下場，可真是應了蓉哥兒媳婦秦可卿托夢的那句“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如今，可真是要該按照她說的那樣打算起來了。

一路思量著，一路到了王夫人房裡。“來，快來吃茶。”王夫人看到王熙鳳進了屋子，便叫她坐下。屋裡暖融融的，黛玉、探春、惜春姐妹幾個都坐在這裡吃茶、說笑，見到王熙鳳進來，忙起身行禮。王熙鳳笑吟吟地拉著黛玉坐下，扭頭對王夫人說：“我這一路走來，看到好些家雀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鬨！結果進了太太的屋子才知道，這外麵還不如裡麵一半熱鬨呢！”眾人都笑了，探春笑著說：“偏生二嫂子愛打趣我們，明明你來了才是熱鬨呢！”

正說笑著，忽然豐兒搶了進來，“奶奶，不好了，大姐兒發起熱來了！”

王熙鳳站起來，臉霎時就白了。“可是怎麼了？”眾人驚訝的停了說笑，都關切地看向她。“快去請大夫！”王夫人看看她，以為她是擔心女兒，拍拍她的手，“彆擔心，小孩子家家難免有個頭疼腦熱。去，說給外麵的，請王太醫過來。”“是。”“我回去看看。”王熙鳳對著眾人勉強笑笑，向王夫人行了禮就出了房門。

站到外麵，冷風一吹，王熙鳳又覺得那陣冷寒浸到了心裡。夢裡的事情，隻怕要應驗了。

回到房裡，平兒抱著大姐兒，奶娘在旁邊用溫帕子給大姐揩著額頭。大姐兒的一張小臉燒的通紅，眼睛閉著，一點精神也沒有了。王熙鳳忙接過孩子，用臉貼貼孩子的額頭——小腦門燙得很。“太醫來了嗎？”“想來在路上了。”“把這帕子換換，再用點溫水浸了，給大姐兒擦擦。”

不多時，太醫來了，奶娘抱著大姐兒給太醫診了脈。王夫人也遣人過來詢問，大夫便說：“替夫人奶奶們道喜，姐兒發熱是見喜了，並非彆病。”王熙鳳聽了忙問：“可好不好？”太醫回道：“病雖險，卻順，倒還不妨。預備桑蟲、豬尾要緊。”

是了，大姐兒見喜了，夢裡的一切果然不是夢！

是我，是我王熙鳳，又活了一次！

王熙鳳定了定神，請了太醫去外間開方子、看茶。轉頭對豐兒說：“讓人打掃了東廂房，把痘疹娘娘供奉上；讓彩明傳給小廚房，這段日子忌煎炒等物；再去說給來旺，給二爺把外書房打掃乾淨，要隔房用的，淨室也一並掃乾淨。”豐兒應了，自去安排了。王熙鳳讓奶娘把女兒抱到西屋，準備給姐兒喝藥。看著屋裡沒人了，她叫平兒：“平兒，你去給二爺收拾鋪蓋、衣服，還有你自己的。這幾天二爺住外書房，難免招惹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你陪著二爺，多勸著些。”

平兒神色一正，“奶奶，這……這是何意？大姐兒見了喜，難道我不應該陪著？”語氣裡漸漸帶了幾分惱意。

王熙鳳黑潤明亮的鳳眼看著她，收起了往日的戲謔，認真地對她說：“傻丫頭，你可記得天沒亮時我做的夢？”平兒點點頭，麵上仍是不解。“這夢裡，我耗儘心血地過了一輩子，沒落個好下場。我若是不好，隻怕你和大姐兒……”“奶奶，可不敢說這樣的話！不過是個夢！”平兒急了，上前兩步抓緊了王熙鳳的胳膊。

王熙鳳的眼神飄忽了起來，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世裡。“不管真與假，咱們不能過這樣的日子。從今日起，你好好服侍著爺，不論生下個一男半女，都是你我的孩子，更是大姐兒的倚仗。你明白嗎？”她反手抓住平兒的手——四隻手都是一樣的冰冷，一樣的手心冒著冷汗。“你二爺若是看我久不得男，遲早會納新人。到那時，無論是外家還是二房，你我隻怕都處在劣勢。何苦平白給自己心頭添一根刺？以往是我醋妒了些，每每見到你和二爺一處，總是心裡不自在、不待見你。可在那夢裡，我過了一世，醒了才明白，這世上，也就你才是真心待我了！今日這話，便是說到天王老子麵前我也不會改！平兒，你和我，都不能像夢裡那樣，四處樹敵，白白浪費一世的心血！就算夢不是真的，我們也要改改過日子的法子了！”

平兒僵直的手漸漸放了鬆，臉上也不再是羞惱交加的煞白：“奶奶的意思，我明白了。自小服侍奶奶長大，跟著奶奶嫁過來，開了臉，過了這些年，奶奶對我如何我心裡明鏡似的；我對奶奶如何，想必奶奶也是明白的。如今奶奶這麼說，我自是沒有不從。隻是那個夢，竟讓奶奶如此憂心，我反倒是要擔心了。”

王熙鳳拿起帕子遞給平兒，“沒發生的，我們防著便是。隻是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終日防賊的，有些事若是防不住，我們便要提早做打算。今日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你且去收拾，照顧好二爺，不要讓他招惹些臟的臭的便好，你懂我的意思。”

平兒站直了身子，點點頭，慢慢退了下去。

“豐兒。”

“來了，奶奶何事？”

“兩位太醫可安頓好了？這十二日是不放家去的，記得處處留心款待好，還要讓旺兒說給他們家裡，該送的禮物打點好。”

“是，知道了。”

王熙鳳坐到臨窗的炕上，慢慢拿起琺琅鑲藍的手爐，打開爐蓋，撥了撥裡麵的灰。她想，日子要開始變著樣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