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片清新的綠色映入,雨後的泥巴味,木香味,花香味,讓人有一種被洗滌過的煥然一新感。
我沉默地爬著一層層台階,上坡是費力氣的,這種運動方式,很容易讓人放空。
腦海裡忽然湧出了很多畫麵,一幕幕走馬燈似的開始自動播映,我不由的掉進了這場回憶漩渦。
“我會忘了你。”
2022年2月13日,我給簡時發了這條最後的信息。
然後,拉黑了他的號碼,退出了初中,高中的同學群,刪掉了所有和他的共友,換了號碼,注銷了微信號,微博號,雲音樂號,甚至是短視頻號。送的禮物丟掉了,留著的外賣單子丟掉了,寫過的信燒了,還有記錄六年青春的畢業照,我也一並剪了扔。
我把和他有關的一切痕跡都抹除,試圖用這種方式來讓自己結束得痛快利落,不給自己留任何後路反悔。
我對自己說:愛的時候大大方方愛,不愛了我也乾乾脆脆走。
總之,我不要自己做那個分手了還死纏爛打的下賤角色。
哪怕我怎麼都騙不過我自己。
所謂思念,比春天一陣風刮過的野草長得更快,比夏天驕陽似火卷起的熱浪更難挨,比冬天滿目荒涼寒冰覆城寒風凜凜更刺骨。
隻有秋天,思念才會和秋天的落葉一起破敗。
簡時就是在秋天,在一場我最愛的落日裡,在一片我最愛的海邊,和我說,他要離開。
海邊的落日沒有實現我的願望。
海浪隻是潮汐引力下的自然現象,沒有帶走遺憾的神奇魔力,它隻能沉默地見證人間一場又一場喜怒哀樂。
那天,我呆呆地光腳站在海岸邊,看著簡時的背影越來越遠。
海風吹來我的故事,我想起,我就是在一個落葉紛飛的秋天,發現自己愛上了簡時。
教室窗外有棵銀杏,秋天到了,葉子會一片片往下落,有時一陣風起,葉子就和風起舞。
我上課走神看見那片舞著的葉,內心升騰起一股強烈的思念——簡時現在在乾嘛呢?好想見他啊。
從沒有過這種體驗的小小的我,震驚於自己的□□又膨脹的欲望,打開了關於“愛”的窗,心裡那棟小小的黑黑的房子,從此添了一盞光。
從一片落葉開始,我愛了簡時十二年。
那片落葉現在整整齊齊地夾在隨記本的扉頁,就攤開在我麵前。
我回了廟裡住的房間,收拾東西,準備搭乘晚上的飛機回家。
來時東西就不多,現在隨便一收拾,沒用多久,也就整理的大差不差。
我盯著那片落葉,最終還是把它拿了出來。
和這半年裡抄寫的經文一起,想給它找個最後的歸宿。
大殿裡師父們正在做晚課,我在殿門前作揖拜了三拜,來到廚房找淨空師父。
住這的半年裡,她給了我不少幫助。
“師父,我晚上要走了。”
她正在切菜,頭也沒抬,隻低聲應了句:“好。”
“師父不問問為什麼嗎?”
“眾生皆有去處,皆有歸處,不必多問”她把手裡的菜歸攏到一個淨盤裡,又拿起鍋鏟,倒油炒菜,“施主心中多念佛陀,佛陀會保佑八方信眾平安。”
“師父,我想把抄的經文供養起來,有什麼要求嗎?”
她才抬頭看我一眼,放下鍋鏟,打水洗淨了手,把我引出廚房,雙手合掌作揖,對我說:“施主,抄經是為見佛陀之智慧,明其智慧渡眾生之苦。經文不必供養,它在普羅信眾心腦眼口間,佛的慈悲就隨之而來。”
我明白了師父的意思,不再強求,便向她鞠躬拜彆,感謝她半年來的照顧。
師父隻搖搖頭,看著我手中拿著的經文上那一片落葉。
“施主,若是不介意,把葉子留下吧。葉子留下,苦便留下了。”
我不禁啞然,原來這些佛陀座下的比丘尼,果然都真真一雙慧眼。
也好,葉子留下,念想也就能消散了吧。
我點頭,把葉子交給了淨空師父,這才轉身回了房間。把經文放進行李箱,拖著行李,趁著夜色未暗,下山。
到機場時,又接到了黎黎的電話。她在電話裡向我反複確認我的狀態,確認我有沒有因為簡時的好消息而影響精神狀態,那陣勢,好像我會在飛機上砸了飛機舷窗跳機似的。
“你放心吧,我一定安全到達你的麵前,我又不是小孩了,怎麼可能為了這點事就尋死覓活啊。”
快要登機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掛了電話,仿佛我一定會出事兒。
可能人生就是逃不過墨菲定律的,我沒有尋死覓活,但現在此刻飛機劇烈的晃動感,機艙裡乘客們的尖叫,都在告訴我,我離死亡隻有一步之遙。
失去意識前,我腦子裡的最後一個想法竟然是:
想念可以隨著死亡結束吧。
人死了之後會去到另一個世界嗎?
會的。
沒想到一場空難之後的我,竟然離奇地窺探到了世界的秘密。
原來人死了,隻是在上一個時空死去,然後在下一個時空重生。
又或者,我並沒有死去,隻是在另一個世界蘇醒。
不然,怎麼解釋在這個世界,又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夏影,在一模一樣地愛著一模一樣的簡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