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護的記憶中,父親隻占很少的一部分。從她記憶伊始,她總是被母親抱著趕路。在母親軟香的懷中,啜泣聲浸入孩童的夢。
好不容易她們不用再趕路了,他們到了洛城,一個邊塞小城,沈護長大的地方。
沈護記得,到洛城沒幾個月,母親就穿著紅裙,拉著她進入了一個充滿藥香的房子。那裡有一個人將她一把抱起,親了親她的臉。
沈護記得,那是母親為數不多的笑著看自己,又指了指抱起她的人:“阿護乖,叫爹。”
“爹!”
“誒!”
沈護最快樂的時光,母親總是在一旁做針線,手指絲線翻飛就是美麗的花紋。但是再美麗的花紋也比不過美麗的母親。沈護小時候偷偷觀察過,無論是尊貴的洛城城主夫人,還是青春的洛城少女,都美不過母親。
母親眉眼好像就有一種天生的嫵媚,更不用說,那時她總是笑眼彎彎,整個人好像都浸在幸福裡。
等到太陽落山了,天徹底黑了下來,母親就會點一根蠟燭,一邊做針線,一邊等著父親回家。
蠟燭照亮了母親玉雕般的臉,又為周身渲染上一層柔和的光。
沈護總是這麼呆呆地看著,直到另外一個頎長的身影推門而入。
父親總是溫柔地向母親問好,然後從懷裡掏出個小玩意兒,或是一隻發簪,或是一盒胭脂。
但很快母親就不整日窩在房裡了。
因為父親是一名醫生,順帶著開了一間藥鋪。父親醫術高超,所以生意便做得越來越紅火。
就連城主也不時派人喊父親過來瞧瞧。父親不在的時候,藥鋪不能沒有人看,所以母親就會常去幫忙。久而久之,母親也從父親那兒學到了兩手。
繁忙的父母自然管束不了沈護,沈護終於有機會和鄰居街坊的那群同齡人打成一片了。
一群孩子必然有一個領事的孩子王,沈護並不是孩子王,但也不差,她是眾星捧月的公主。因為她長得隨了她媽,打扮的也體麵,出手也闊綽,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雙獨特的藍色大眼睛,在一群黑眼睛的孩童中,格外稀罕。往孩子堆裡看一眼,就能將她和洛城普通小孩分彆開來。
隻不過好景不長罷了。
沈護清楚的記得那幾天街區格外的奇怪,大人,不管男女都行色匆匆,眉頭緊皺。反倒是城門告示欄處烏央央聚了一大堆人,他們有的竊竊私語,有的左顧右盼。第一天的上午孩子們還能聚在一起嘻嘻哈哈,仿佛怪異的街道與他們無關。
到了下午,吃完午飯後,能聚在一起的小孩湊不滿一隻手了。好不容易他們想出來,這麼少的人,該玩些什麼的時候。母親打著一把傘,出來尋她了。
她不顧沈護的抗議,硬拉著她的手將她拽回家。
父親不在家,父親今天照例給城主夫人把脈。母親還是點了一根蠟,照著燭光在刺繡。沈護無聊的緊,隻能盯著母親的手看。
“母親,你最近總是在藥鋪裡忙,刺繡的手藝都生疏了。”
當母親第十三次將針紮進手指的時候,沈護忍不住吐槽。母親卻一下子停住了手裡的活,沈護也不由得閉了嘴,當周遭安靜下來,沈護聽見了腳步聲。
父親回來了。
母親放下針線,轉身進了廚房,端來了熱好的飯菜。
破天荒的,父親沒有給母親帶禮物,他隻是疲憊地打了一聲招呼,然後兀自坐下。飯桌上是不尋常的沉默,而沈護還沒有扒拉幾口,母親便開始收拾碗筷了。
吃完晚飯的沈護被關進了自己的房間,她在床上擺成一個大字。今天的不尋常,讓她感覺胸口悶悶的,仿佛這樣就能讓她輕鬆一點。
門外的燭光還在亮著,父母的談話聲斷斷續續,低沉的幾乎不可聽。唯有最後幾句,因為說話人情緒過於激動,所以聽得明白。
“反了。”
“反了?”
“反了。”
接著又是母親久違的啜泣聲,以及父親的歎息聲。
沈護再一次伴著啜泣聲入睡,這一次不是蜷縮在懷中,而是一個人在床上擺著“大”字。
第二天卻跟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母親招呼父親和自己起床吃熱騰騰的早飯。窗外的金色的陽光撒在煎包的脆皮上,沈護一邊咬著煎包一邊懷疑昨天的壓抑是不是夢?
吃完早飯,沈護才回到現實。自己沒辦法出去玩了。
“應該讀點書了。”
早在沈護還能自由地在大街上玩耍的時候,遠在國都的那位老皇帝就體現出了聖體上的頹勢。終於,在初冬的一個早晨,宮人發現他倒在了禦花園的梅樹下。
老皇帝的死讓宮人們偷偷的嘀咕,但那一天的早晨,太陽也沒有因為皇帝殯天而黯淡。接著就是國葬,新皇繼位,大赦天下,不再贅述。此時的整個國家,或者說整個中央體係,仍是像機器一樣正常運轉的。
新皇是原來的大皇子端木珩,也是嫡長子。順位名正言順,這一點沒有任何人犯嘀咕。他本人也符合皇帝的一切標準。文韜武略方麵,雖說不上是天才,倒也還精通。最可貴的是,他為人寬厚,賞罰分明,知人善任。所有人都相信,新皇會將國家帶向繁榮昌盛。
新皇繼位,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召回遠在北邊戍關的二皇子端木琅,用一種比較隱晦的方式向北方少數民族的領袖示好。這一舉收到了百姓的普遍支持。天下苦戰久矣,光是每年鎮北大軍的花銷,就能占上全國稅收的很大一部分。
客觀來說,先皇的對北強硬政策確實是有用的。早三朝的北方遊牧民族極其猖狂,而之前的皇帝卻一直采取綏靖政策。直到先皇繼位,借邀月樓事變對北方少數民族聯盟(簡稱北盟)宣戰。
囂張久了的北盟對此原本嗤之以鼻,但現實卻給了他們沉重一擊,不到三月北盟就節節敗退,據說是因為第一場戰役月城之戰給北盟士兵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士氣從此一落千丈。月城戰役的幸存者寥寥無幾,且都對這場戰役閉口不談。這些幸存者戰後卻不約而同地對中原產生向往之情,在當時北盟人民以此為恥。他們被母族精神流放,又不得中原接納,很快消失在曆史之中。
而新皇繼位卻一改政策,並且向北盟領袖胡蒙可汗發出簽訂和平通商條約的邀請。
對於許久未見的弟弟,新皇更是賞賜親王爵位,北方日,月,星三城為鎮北王(也就是二皇子端木琅)領地。並且答應待條約簽訂後鎮北王便可返回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