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反反複複放映著Hugh緩慢的步伐,凹陷的麵頰,消瘦的身軀,甚至刺目的鮮血。
我承認,我心軟了。
拎著保溫桶上門的時候我內心其實有些緊張,不同於初次的局促不安,這次的慌亂來自於自己的不請自來。
站在房門口,我深吸了一口氣,最終鼓起勇氣敲響了門。
依舊是Arvin開的門,他看見來人是我後略顯驚訝,隨後禮貌地邀請我進門:“Please.”(請進。)
進門便是客廳,此刻卻空無一人。看出了我的疑惑,Arvin說:“Mr. Robert is in the garden.”(Robert先生在花園裡。)
我將手中的東西放在客廳的桌上後,依照Arvin的指引來到了花園。
Hugh正在睡在一棵楓樹下的躺椅上,似在休息。晚霞般紅潤的楓葉悄悄飄落在他的懷裡,似乎怕驚擾了這秋日美景。
不小心踩在了乾枯的斷枝上,發出“哢嚓”一聲,Hugh沒有睜眼,隻是閉目歎道:“What's wrong?”(有什麼事嗎?)
“是我。”我小心翼翼地開口,懊惱自己驚了他的夢,“我是時隨,來看看您。”
聽見我的聲音後,Hugh掙紮著起身,我慌忙上前扶住他:“您不用起來,躺著就好。”
“還是讓我起來吧。”Hugh擺手,“我們進去吧。”
“好。”
“我沒有想到你會願意再來看看我。”Hugh的臉上浮起真摯地笑意,“謝謝你。”
我打開保溫桶,盛了一碗湯端至他麵前:“知道您身體不好,我做了些藥膳,或許不太符合西方的飲食習慣,但我還是希望您能嘗嘗看。”
他愣愣地看著手裡的碗,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這真的……是給我做的?”
“是啊。”我解釋給他聽,“這個是桂棗山藥湯,有益氣補血的功效,糖我放得不多,不會太膩。”說到這裡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自問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勉強會做點藥膳,就獻醜了。”
“謝謝你。”他再一次道謝,隨後舀了一勺放進嘴裡,“真好吃。”
他吃得很慢,也很痛苦,喝粥的過程中一直緊緊皺著眉頭,我想起上次的晚餐,他全程幾乎隻吃了一兩口。
一碗過半,Hugh將碗放在桌上,依靠在沙發邊喘氣,我將吃剩的粥端去廚房,回來後看到他似乎在笑。
我不確定,再看看……他真的在笑,嘴角微微勾起,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我不好意思打擾他,便躡手躡腳往沙發邊走,誰知我剛過去,就被他發現了:“辛苦你了。”
“您客氣了。”我忙擺手,“您邀請我來您家裡做客,還留我吃飯,是我該感謝您啊。”
他淺淺笑,看向我的目光仿若看向一個孩子。
我被自己荒誕的想法嚇了一跳,上次來之前我便做過功課了,他不過大我三歲,怎麼會以一種看孩子的目光看我呢。
是我胡思亂想。
“Arvin,please bring me my drawing tools.”(Arvin,麻煩你幫我把畫畫的工具拿過來。)他說。
Arvin的辦事效率很高,不一會兒便把畫架、紙張等一係列物品拿過來放在了桌子上。
他拿起鉛筆,畫了一幅速寫。
是一支玫瑰。
有了第一次帶來的視覺衝擊後,這次我穩重多了,然而在接過畫時手依舊忍不住發抖。
這可是Hugh Robert的畫呀,臨摹的仿品都價值連城,何況這真跡……我用最虔誠的心捧過紙張,心中默念“小心小心再小心”,畢竟這萬一要是不小心弄臟或是弄皺了,我砸鍋賣鐵也賠不起啊。
“送給你。”他笑意吟吟地看著我,目光滿是和煦。
我瞬間驚呆了,腦海中飄過無數躺在鈔票中間的場景。
穩住,穩住。
我強裝鎮定地說:“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Hugh說:“不過一幅畫,就當見麵禮,請你務必收下它。”
此刻我的語言係統已經奔潰了,大腦一片空白,半晌,我終於回過神來顫顫巍巍道:“那……那多謝您了……”
“時小姐,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他忽然說到,我心裡咯噔一下,天下果然沒有免費的午餐。
還未等我詢問他便繼續說到:“我想……想加一下您的微信,可以嗎?”
天啊,我這是點背了二十多年,終於中彩票了嗎?這也叫不情之請?這樣的大人物,讓我付費加聯係方式我也願意啊。
“當然可以。”我按耐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急忙掏出手機,“我……我我掃您。”
看著對麵很快通過了驗證消息,我激動的心情難以言說。
回到家,我看著被我小心翼翼放在展示架上的那幅畫,翻來覆去總覺得不安。我隻是熬了一碗粥,就拿了人家這麼貴重的回禮,實在是有些……
思來想去,我翻身下床就去菜市場買菜。
為了表達我的感激之情,我特意燉了砂仁羊肉湯準備提給他。
Arvin開門後不再驚訝,在告訴我Hugh在畫室後便去忙自己的了。
我推開畫室的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依然是滿牆的玫瑰,Hugh看見我進來,笑得很開心:“你來了。”
“是啊,來看你。”我將保溫桶放在地上,“這次燉了羊肉湯。”我說著走到他身側,“你在畫什麼呀?”
潔白的畫紙空空如也。
“還沒有想好。”Hugh說,“不過現在想好了,你願意看嗎?”
“當然了。”
Hugh指著不遠處說到:“那裡有個凳子,你坐過來吧。”
我忙將凳子搬來過來,坐在他身側。
又是一支玫瑰,不同的是,由於這次是油畫,因而玫瑰有了顏色。
是熱烈張揚的大紅。
待畫作完成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也不知是秋天的白晝有些短,還是時間過得有些快。
“看來,我又要留你吃飯了。”Hugh望著窗外,笑著說。
一回生二回熟,我也不扭捏:“那多謝了。”
也不知怎麼,此後每日我都會去他家看他畫畫,仿佛這件事已經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個習慣。
他的畫作內容永遠都是玫瑰,有時是一支,有時是一簇,有時又是整片花田。
而畫上的玫瑰,有時時紅色,有時是粉色,有時是白色,又或者是藍色。
他告訴我,玫瑰花代表愛情,紅玫瑰代表熱烈的愛,白玫瑰代表純潔的愛,藍玫瑰代表至真的愛,粉玫瑰代表銘記的愛。
而我,就在一旁看著他將手中的顏料變成花朵。
同時,也看著他的臉色愈加憔悴。
終於有一天,他倒了下去,從此再也沒能醒過來。
世界著名藝術家Hugh Robert病逝的消息傳出,舉世震驚,根據他的遺言,葬禮在這座城市舉辦,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家與政客紛紛前來吊唁。
在送走賓客後,我看著滿地的白色花瓣,一時隻覺得心臟某處鈍鈍地疼,愣怔許久,才要離開時被人叫住:“Miss Shi,please wait a moment.”(時小姐,請等一下。)
是Arvin,他將一摞畫稿遞給我,說:“According to Mr.Robert’s will,these paintings and the villa are a gift to you.”(根據Robert先生的遺願,這些畫以及那棟彆墅都是贈予您的。)
我接過,略略翻了翻,全部都是我們在一起時畫的那些畫,全部都是玫瑰。
突然,我發現每一幅畫的右下角都寫了一句話:Je t' aime.
我指著那句話問Arvin:“Do you konw what this means?”(你知道這句話什麼意思嗎?)
Arvin歎口氣,說道:“It means:I love you.”(它的意思是:我愛你)
心口處的痛感加劇,我一時竟失了呼吸。
一次偶然的機會,雜誌社來了一位法國留學歸來的新同事,社內一時掀起學法語的熱潮,也是到了這時,我才知道了自己曾經的疑問,原來它早已給了答案。
那是很久以前,我第一次去到彆墅。
我問他:“我們不過一麵之緣,怎會使您這般想念?”
他說:“Parce que je t’ai aiméàpremière vue.”(因為我對你一見鐘情。)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
滴答……滴答……
Hugh,是你回來看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