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光再見到林易是在十八歲那年。
林易回京之前,搖光窩在宗續懷裡看話本,有仆從突然傳消息說林易作戰時不慎身受重傷,幸得邊疆一平民女子搭救。此次返京是為娶這個平民女子,據傳是林易為報她的救命之恩,同時為了保全那個姑娘的名節。搖光聽完直起身來摸了摸下巴,呢喃道:“平民麼……”,又隨口問那個仆從“他傷的怎樣?何時到京?”仆從道:“性命無礙,至於有沒有後遺症就不得而知了。說是林公子不日便會入京,倒是公主不妨親自問問。”
林易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去麵見聖上述職,第二件便是登臨公主府拜見公主,雖來不及久留長敘,但臨走的時候給公主發了請帖,邀請她明日與駙馬去自己府上小聚。
剛下朝的宗續聽仆人稟報了此事,卻隻轉頭問公主是否讓林易留膳。
到了約定的日子,僅公主一人赴宴,駙馬並未同去。
在林府,搖光第一次見到了傳聞中那個林易想要求娶的女子,她聽見他叫她“阿遙”。
用膳時搖光坐在主位自不必說,林易與阿遙分彆坐於她手邊兩側。阿遙顯得很是拘謹,時不時望向對麵的林易,卻不敢多言。搖光見此情狀,對阿遙展顏道:“沒關係,你放輕鬆點,吃個飯而已,不必緊張。”阿遙瞬間紅了臉,頓了頓,似是鼓起勇氣找話題聊:“長公主請問您叫什麼呀?”搖光還未來得及回,一旁的婢女疾聲嗬斥道:“大膽!公主名諱你也敢問?”搖光用眼神阻止了婢女,對阿遙道:“婢女不懂事,阿遙不要怪罪。我叫搖光。”阿遙本來被婢女嗬斥得一蒙一蒙的,聽了搖光的回答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樣,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
搖光來不及管阿遙的反應,對她說完便向林易致歉,說自己婢女太不懂事,如果他怪罪,就將那個婢女留給林易處置。林易擺擺手說知道並非是搖光的意思,對於婢女的去留卻不置可否。
搖光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不再多言。
繼續用餐時,搖光發現阿遙把頭放得更低了。她本想再說些什麼暖暖場子,見另外倆人都沒有說話的意思,便拿了個烤雞腿開始啃,心想算了這倆正主都不急我瞎操什麼心呢。
啃雞腿啃到一半的搖光突然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
抬頭一看,發現是林易在給自己“使眼色”——他看了一眼她正在啃的雞腿又看了一眼自己,於是下意識把自己啃到一半的雞腿給林易遞了過去。
這其實是嫁給宗續後養成的習慣。搖光一向自詡是個好公主,從不輕易為難人,即使廚子做的不好吃也不會遷怒,隻會默默吃下去,最多也就是叮囑一句下次彆做這個菜了。但她自從嫁給了宗續後,總覺得宗續碗裡的東西比自己碗裡的要好吃,常常吃兩口自己碗裡的就眼巴巴望一眼宗續、再望一眼他筷子上的菜。宗續也寵著她,每每這時便會揉揉她的腦袋,把自己筷子上的菜放進她碗裡。
所以,在看到林易的眼神時,搖光真的下意識把雞腿遞了過去。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雞腿已經被自己遞到林易麵前了。
搖光覺得此舉很是不妥。但是貿然把手收回又顯然會丟了皇家的顏麵。正在她如坐針氈、不知該縮手還是繼續的時候,林易突然湊過來咬她遞到自己麵前的雞腿,邊吃邊認真看著她。不知為什麼除了更加尷尬之外,搖光突然有了淚意。
“多大人了,要吃東西不能去拿盤子裡的非要吃我手上的做什麼?”搖光趕緊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聽說公主喜歡吃駙馬盤子裡的菜,我以為彆人手上的也會更好吃。”
搖光放下了手裡的雞腿,沉下臉來,沒有言語。仆從們不知發生了什麼,惶惶然跪倒了一片。
“生氣了?”林易挑眉問道,卻不似仆從的那樣緊張,反倒是言語中帶了幾分輕佻,“幾年不見,口味沒變,脾氣倒是漸漲啊?”
搖光依舊沉默不語。跪倒在地上的侍從們,頭放得更低了。
滿桌待君采擷的海天盛筵,也靜悄悄地瞅著沉默不語的公主。
“公主,您喜歡吃彆人盤子裡的東西嗎?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您有這個習慣。我盤子裡的東西還沒有動過,您可以吃我這裡的!”就在眾人以為氣氛要永遠凝固時候,一個微小軟綿卻堅定的聲音響起了。搖光聽了這話突然笑了起來,眼睛變成了彎彎的月亮,“不用,你還是留給你的小郎君吃吧”,阿瑤邊說邊瞪了林易一眼,隻是眉梢眼角卻依舊含著笑意。
直到這時,搖光才轉眼過去仔細端詳起阿遙。此刻的阿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搖光話中的“小郎君”一詞而羞得臉色通紅,卻更顯得皮膚晶瑩剔透,那股子紅仿佛是要透過白皙的皮膚溢出鮮血似的。
阿遙其實算不上美女,圓圓臉、單眼皮,五官算不上精致,身材也算不上高挑,但此刻卻有著一種原始且單純的蓬勃美感,像日出時分透著粉的天邊浮雲。搖光看著阿遙,一時之間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林易當初給她起名叫“阿遙”了。
阿遙本姓雲,平民女子其實是沒有名的,據說“遙”字是林易後來給她取的。消息傳到京城的時候,百姓之中便有議論,甚至於傳到盛寵公主的皇帝那裡,惹得他差點龍顏大怒——按道理說,百姓取名,是需要避開天潢貴胄的諱的,這麼明目張膽的“阿遙”或者是“阿瑤”,總覺得有幾分輕賤公主的意思。
但是消息傳到宮裡,公主卻說,“不過是個不知道真假的流言罷了,再說她救了國之重臣,即使就這麼叫她,權當是榮譽加身,又有何妨?”皇帝這才罷了治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