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之前他讀過的那些詩文,寫相思是“曉看天色暮看雲”,寫離愁是“平蕪儘處是春山”,寫寂寞是“桃杏依稀香暗度”……這些情緒終是屬於有情人的,而他隻能,隻能在漫漫長夜裡抱著他的“閒敲棋子落燈花”,一個人在蒼茫天地間踽踽獨行。
於是他蓋棺定論。
搖光回府的時候,沒有閒雜人等看見。
從密道出來,卻是個離鬨市不遠的小山坡,四下無人。
林易原是要先送她回府的,卻被她拒絕了。搖光知道那片鬨市裡有自己的眼線——近年橫空出世的商界傳奇楚風閣,因此二人隻需安然到那片鬨市,便會徹底安全。
楚風閣表麵上做的是布匹和頭麵生意,售賣對象都是女兒家,所以一開始在尚京城開張的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直到它生意火爆到尚京城的十裡長街每條都有一兩家楚風閣的地盤,京城眾人才驚覺它的厲害。
要說楚風閣憑什麼能在眾多同行裡出挑,大抵是有兩點特彆之處的。一是它的分級製,二是它的限量製。分級指的是不論是布匹還是頭麵,是分為好幾個區域的,大眾款,升級款和定製款。大眾款麵向普羅大眾,平價且質量好,正所謂物美價廉;升級款在保證質量的情況下花樣更加繁複,加入了一些時興元素,且能按季更換每月一輪;定製款則比較特殊,既可以是精美的成品,也可以按照買家的需求單獨製作。限量製就更好理解了,大眾款在每月輪換前不限量,升級款正常來說一款僅限數百份,定製款卻是獨一無二舉世無雙的。
一開始京中的人都是衝著楚風閣的物美價廉去的,直到有次茶會,京城的貴女們眼尖地發現,一貫不愛多加修飾的長公主頭上插了支從未見過的步搖,那樣式是那樣地不同尋常,那質地是那樣地不同凡響。由是楚風閣的大名漸漸傳開去。
一時間,如織人流絡繹不絕,楚風閣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因由京中貴女的闊綽,楚風閣很快賺得盆滿缽滿,各個分店在尚京城裡像雨後春筍般冒出來,街上追逐打鬨的兒童們經常在嘴裡哼唱著“凡飲井水處,皆有楚風閣”。
隻是眾人皆知楚風閣的老板是個個子不高滿身肥肉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卻無人知曉它的實際控製人就是憑著一己之力把它帶火的搖光長公主。
而搖光創立楚風閣的初衷,也不單單是為了好玩,更多的是為了探聽消息——之所以給商鋪分區,並不是要給買家劃分個三六九等以方便不同對待,相反的,隻要是楚風閣的客人,哪怕再衣衫襤褸,也會有夥計笑眯眯地奉上茶水;而是哪怕這些貴婦人貴女們的丈夫們父親們嘴再嚴實,有些話也會從這些後宅深閨的人嘴裡流露出來。一方麵通過分區,能快速辨彆哪些人心裡嘴裡會有讓人意想不到的情報;另一方麵,楚風樓的運營機製也會源源不斷地將銀兩供給給情報專線。
就這樣的明暗兩條線,相互交織,幽幽盤旋在整個尚京城的頂端,互相依賴,相輔相成。
一開始,搖光隻是想通過這些高門大戶的春閨夢裡人,多了解當年的往事一點,而後來……
後來的事,她其實不想去想,也不想去看。
而現實卻逼著她不得不想,不得不看。
他們眼前這片鬨市裡的那家楚風閣正好是搖光一手培養起的那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坐鎮。
“劉掌櫃,彆來無恙啊。”隨著清麗的聲音響起,搖光在本來忙著打算盤記賬的中年男人麵前悄悄掀起鬥篷一角。
“誒呦!”中年男人又驚又喜,立馬把二人帶進了楚風閣內室裡。
換上了楚風閣按她的尺寸做的男款尋常衣物,騎上了劉掌櫃親自給她豢養的駿馬,搖光縱馬直奔公主府而去。
她此刻隻想回家。
她把馬鞭揚得高一點,再高一點。
她恨不得立馬見到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男裝的搖光就這樣在春日的溫陽下縱情馳騁,有多久沒有感受過無人關注的快意了?偶有途經的女郎看到疾馳的搖光緋紅了臉頰,甚或大膽一點的拿喜歡的瓜果朝著那個俊美的身影拋過去,她也隻是在馬背上回首輕輕一笑。風吹過她鬢間垂下的碎發,是那樣地暖、那樣地柔,像那個人修長的手指拂過她額間的發。
她料想過公主府會因著發現她的消失而亂成一團。
慌亂匆忙的眾人見是公主回來了便頓時有了主心骨,立馬同往常一樣鱗次櫛比循規蹈矩起來。
卻沒想到她心心念念想見到的人,卻不在。
看著這些或匆忙或閒適的影影綽綽的一眾人等,“駙馬呢?”搖光問,而後未等有人回答,便自語似的輕喃,“哦,這正是上朝的點呢,想來他是去朝見父皇了。”
搖光有些落寞地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投下深深的暗影。
這時候聽聞公主回府的消息故而立馬匆忙趕來的抱琴一下子跪倒在搖光麵前,回答了她喃喃自語前的那句問題:“公主,駙馬今早沒上朝。他這會去林府了!”她語氣焦急。
“公主,求您救救入畫姐姐吧。”她紅了眼眶。
聽聞這話,搖光隻道是府上出了大事,也顧不得沉浸在那些兒女間紛繁迷離的心思裡了,隻對抱琴道:“你同我細細講來。”
頓了頓,又補了句:“還是長話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