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續推門而出的時候,又驚又怒。
心驚甚多,惱怒卻少。
他驚的自己渾然不知到底是從何時起,但凡是關於搖光的事情,自己的腦子都像是鈍了鏽了一般轉不過來;怒的是她偷溜出門夜會情郎卻不知同自己甚或是下人交代一聲,就這樣偷偷地、毫無防備地出了府去,害得大清早府上大亂,害自己白白擔心了這麼久,就差著人把這尚京城翻個底朝天。
若不是自己在知道搖光失蹤後還存有半分理智……
那結果,他也不敢想。
但當他的腳跨出門檻,到達了頂端的驚和怒,卻像被救上岸的溺水的人吐出的最後一口含著水的氣泡,“咕咚”一聲,就那樣明晃晃地消散掉了。
他遮掩不住的是他內心盛放的狂喜,像是被冰封多年的荒原上突然開出了第一朵耀眼灼目的鮮花,又像茫茫無際的荒漠裡驟然降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甘霖。
真好,她沒事。
真好,她隻是昨晚自己偷偷跑出去了而已。
真好,她隻是背著自己去找昨天白日就見過的林易而已。
他“真好”不下去了。
至少她是安全的,他想。至少林將軍會保護好她,而不是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她被人擄了去、拐了去、悄無聲息地帶走了去。
想到這裡,他步子緩了下來,失落和迷茫在他眉宇間慢慢彌散開。其實宗續生的很是好看,雖是劍眉星目,卻沒有太過鋒利的棱角,那雙含情脈脈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配上他春陽般柔和溫潤的氣質,再加上一說起話來就能隱隱約約顯露出的梨渦,讓他顯示出一種剛柔並濟的美,雖清雋卻不羸弱,談得上風流俊逸卻絕與沉魚落雁無關。大街小巷流傳的“宗氏郎,賽春光,潘安宋玉趕不上”並不是一句空話,他抬眼是春風十裡,垂眸是塞上江南。
而此刻,他那雙含情桃花目卻低垂著,迷茫中還隱約帶著一絲淒婉,像是柳三變詞裡那個在楊柳岸的曉風殘月裡低迷頹唐的落魄書生。
有著些許潦草,有著些許落拓。
何況他的兩腿如今像是被灌了鉛一樣的沉重,剛剛還穩健急迫的步伐同他的心緒一樣沉下來,直至消無。
該去哪裡?他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審完入畫後一時間腦熱翻湧上來的想要立馬衝去林府質問的衝動,就在這短短幾瞬間灰飛煙滅。
他憑什麼。
他有什麼資格。
憑他是禮部的侍郎?憑他公主駙馬的這層身份?
連入畫一個侍女都知道他這駙馬的可笑,他怎配用這層身份這層皮,換她從她朝思暮想的人身邊回來?
他不配。
他突然間覺得很餓。早上還未來得及用膳便得知搖光不見的消息,方寸大亂的他哪有心情吃早飯。
甚至於他當時連鞋都沒穿上,便著急忙慌馬不停蹄往外衝。
但此刻,他餓的抓心撓肺,似乎此刻隻有不斷地往肚子裡填東西,才能把他缺失的、空虛的肺腑填滿。
想來當時所有的慌亂、心悸、緊張,和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喑啞、死寂和黯然,若是被搖光看見了,是不是能換回的也就隻有那清冷的端莊的微微一笑。
她明明是可以那麼鮮活的。
她明明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府的。
卻是可能、很可能、極有可能是因為自己,隻能偷偷地、見不得光地溜走。
溜到她想去的地方。
他骨節分明的長指輕輕顫動著,要握不握。
他覺得是他逼走了她。
他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