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續的臉色,霎時變得很難看,可很快便又輕笑開去:“我道林將軍留住我是為何,原來不是問策,而是為了羞辱於我。想必今日朝堂之事,林將軍僅憑自己也是可以解決的。”
“……”
這回臉色難看的,換成了林易。
“林將軍,您現在這樣可不是求人幫忙的態度。”宗續看著眼前這個一貫有著肆意高傲麵容的男人,嘴上說出的雖是刻薄的詞句,但心裡卻飛速略過一絲羨慕:他羨慕林易能把情緒全然寫在臉上,這樣即使彆人不用去聽他說什麼,也能知道他何時勝券在握、何時敗走麥城。
他知道,林易不是不會遮掩、不能遮掩,他隻是不願和不屑。他有些歆羨林易的這份囂張和驕矜。
他其實遠比林易以為的要了解他。即使林易不補上那句“有分寸”,他也知道他不會對她做什麼,也知道他會保護她、她跟他在一塊很安全。
雖然如此,但並不妨礙他心裡翻江倒海的醋意來勢洶洶。
所以,雖然他早在雲遙上門前,便已猜到搖光是去找林易了,但當雲遙真的找上門來將一切和盤托出——他感受到的除了石頭落地的聲響外,還有那顆高懸的得失心重重砸進永不見底的深淵裡。
所以他灰敗、頹唐。
所以他悵然、自我流放。
不知何時起,那一絲絲一縷縷曖昧甜美的遊絲,變成了深種的情根,一頭紮進皮肉裡,侵略著、蠶食著,並把自己種成他血肉的一部分。
當初被遊絲纏繞的他,會被喜歡撩撥得想要不住微笑;而當這些遊絲深紮進他血肉裡長成參天大樹同他共呼吸時,他卻常常因為難以自製的愛和得失心而徹夜難眠。
他看著麵前這個因為自己故意說出的話而神色低迷的男人,明明此刻內心翻江倒海的應是他,可其實表麵上胸有成竹雲淡風輕、內心卻刮過狂風驟雨,差點被心頭湧起的巨浪拍得粉身碎骨的卻是自己。
他看見林易的唇動了動,似是很艱難地想要擠出一句或是打商量或是求人的話,便提前開口道:“我同林將軍說笑呢。事情是公主惹出來的,自然得是我主動替她收場才是。”
林易這才緩和了臉色,開口道:“我有個想法……隻是需要雲遙姑娘配合。”說著,便從懷裡掏出用手帕包著的一物。
“昨夜我帶著搖光在京都奔馳被盧保江抓了個正著,他沒見著搖光的臉,但卻撿到了搖光遺落的耳墜,”說著,便把帕子展開,那裡麵躺著的正是搖光剩下的那隻粉晶耳墜。今早換裝的時候他刻意找搖光要了來,說是能授人以柄的東西還是放在自己這裡好,“我猜今早盧保江定會抓住這個機會狠狠參我一本。我沒皮沒臉無所謂,但是搖光……公主我得保。”他看著自己一口一個“搖光”弄得宗續臉色又不佳起來,硬生生改了措辭。
“所以,你是想讓雲遙姑娘帶著這個耳墜,充作昨晚是她同你私闖夜禁的?”
林易點點頭,同宗續一道看向了雲遙。
雲遙臉上閃過難堪,卻仍是溫聲軟語地應道:“我沒問題。”
“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像是安撫似的,林易放緩了聲音:“若是讓人知道是公主,那旁人攻擊的不止是我,公主會被唇槍舌劍、流言蜚語所擾,不得清閒;而你不同,你是我帶回來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在旁人眼中,你我本就是一體的,若換做是你,他們不會抓著你這個弱女子不放,明槍暗箭隻會朝著我來。”
雲遙沒想到自己的允諾會換來林易的這番話,隻愣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而桀驁的男人,他麵如冠玉,有著雋秀的容顏和堅毅的輪廓,此刻卻似乎像神明一樣發著光。
“這樣也好。”宗續的聲音頓了頓,又道:“把搖光從這件事裡撇乾淨了,這場風波會小很多,處理起來也容易些。”
“但是林將軍,宵禁夜奔這事,說回來可大可小……隻是你……想必今早未來得及告假?無故不上早朝的罪名引申的罪過或許可以很大。”宗續含蓄而委婉地點了點。
“最多不過是削點軍權、挨幾頓板子。公主與我是不同的,我隻願保她安康。所以隻要駙馬配合我們保住公主就好。”
宗續聞此,低低地笑了笑,帶著些許自嘲:“繼之明曉你與搖光情深義重,卻獨不知你對她竟丹心至此。林將軍放心,昨晚搖光一直同我在府上安睡,今晨我身體有恙故告假不朝,搖光一直照顧在側不曾離開。”說完將剩下的半盞茶水飲恨似地一飲而儘,許是從未曾豪飲過,唇角溢出幾滴茶水順著下頜一路蜿蜒,劃過銳利的喉結,然後輕輕墜進衣領裡,又在煙青的布料上洇散開去。
林易默然,本來他想對宗續道一聲謝,卻又覺得是那麼地不合時宜。他思忖了一下,開口道:“原本,我覺得你同她,並非良配。”他看見宗續修長瑩白的手指驀地握成拳,骨節分明而蒼白。
“今日我忽地又覺察出你同她倒是有幾分相似之處。”
“但不論如何,般配與否,合宜與否,皆與旁人無關。我終究不過是個外人。”
“人是她自己選的,她或許沒有看錯你。”
“我私心裡也約摸著有些希望你彆教她失望。”
“隻是夫妻之道,若想長久,若是你像今日這般表現出的那樣在乎她,那你當同她坦白。”
“表明心跡也好,闡明顧慮也罷。皇室子弟,門院深深,真心其實最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