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房間裡,我這就去喊她。”劉桂芬去到一旁的臥室,打開扇門衝著裡麵說道:“夢夢,三位警官來了,要找你了解一些情況。”
一陣輕微腳步聲從裡屋穿出來,一會從裡麵走出來一個身穿著白色短袖和灰色衛褲的女孩,她披著長發,眉清目秀,簡單化了妝,但眼神之中帶著點緊張。
劉芯悅跟著母親慢慢走到對麵坐下,雙腿並攏,雙手放在膝蓋上,乖巧的就像初中生。
“您幾位喝點水吧。”劉桂芬坐在劉芯悅身旁。
“謝謝。”張新明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我們今天過來就是簡單了解一點情況,你們不用緊張。”
“沒事,有什麼想知道你們儘管問就行。”劉桂芬回答說。
張新明翻開筆記本,“劉小姐,我們了解到9月13號-15號胡大河曾經來過新海並且見過你,對嗎?”
“嗯。”劉芯悅聲音很小。
“胡大河雖然不是好丈夫,但是一個好父親,經常會過來看看夢夢。”劉桂芬補充說。“他從小就很疼愛夢夢。我們當初離婚時他也是想要撫養權的,但是後來又放棄了。他覺得自己照顧不好孩子。我們離婚後幾乎沒聯係過,但是他每年夢夢生日時都會寄禮物過來,有時候還會來新海給夢夢過生日。我雖然沒見過他,但是也不想剝奪他見孩子的權利。”
“哦~”張新明看向劉芯悅問道:“夢夢阿,這次你爸爸過來見你,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劉芯悅低著頭咬著嘴唇想了一會,“他隻是說今年生日應該過不來,所以提前來看看我。”
“哦?”張新明心裡一怔,如此看來這胡大河心裡早就有計劃,“我記得你的生日應該是十一月十九號吧?”
“嗯。”
“除了這些,他還說過其他的沒有?”
劉芯悅搖搖頭,“其他沒有了,就是給我買了很多禮物。”說道這裡劉芯悅歎了口氣,“其實我當時能感覺到他有點異樣,就好像要告彆似的。以前也不是每年都會過來看我,但是每次過生日差不多都是卡著時間點把禮物郵寄過來,今年卻提前了兩個月,而且買了好多東西。”
“那你就沒有問他嗎?”
“他說自己賺錢了,所以一次性多買點。我就沒再問。”
“你爸爸的代理律師是你自己找的嗎?”張新明見到劉芯悅本人後對此產生了疑問。
“不是。”劉芯悅微微抬起頭看看了張新明繼續說道:“是於哥安排的。”
“於哥?是於敬海嗎?”
“嗯。”
這樣就說得通了,但是張新明心裡又有了疑問,“你是什麼時候入職於敬海公司的?”
“應該九月二號。”劉芯悅想了一下回答。
“那許棠你熟悉嗎?”
“不太熟悉。”劉芯悅回答很乾脆,“就見過幾麵。他是公司老板之一,但是並不怎麼跟我們接觸。我聽同事說是因為他有女朋友,所以平常會主動與其他異性保持距離。”
“於敬海的事你知道嗎?”
劉芯悅表情有一絲痛苦,“知道,公司群裡說了。”
“那你跟於敬海熟悉嗎?”
“於哥雖然便麵看起來挺。。。就是不怎麼。。。”劉芯悅琢磨了一會可能還是沒想到合適的詞語形容,“但是其實他人很好,很溫暖的一個大哥哥,會為你細心地安排生活工作中每一件事,對我很照顧。”
張新明從劉芯悅話中聽出了她對於敬海的些許愛慕。
“這房子是你買的嗎?”張新明換了問題。
“嗯。”劉芯悅點頭。
“什麼時候買的?”
“國慶節時。當時有活動,打了九五折。”
“這房子一共花了多少?”
“238萬。”劉芯悅有點疑惑張新明的問題,但還是認真回答了。
“貸款買的?”
“不是,全款。”
“那可是一大筆錢。”
“您是想問這些錢是怎麼來的對嗎?”
張新明一愣,心想這姑娘倒是快人快語,“嗯。”
“是我自己賺的。做主播賺的。可能您覺得不可思議,但是真是我賺的。說起來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但的的確確是我自己賺的,每一筆收入您都可以查到的。所以我還挺感激於哥的,是他給了我機會,並教會我很多東西,也給了我現在的生活,可惜他。。。。”
劉芯悅接下來詳細說了一些做主播時的事情,比如公司如何運營,如何設置人設,如何選擇並引導粉絲打賞等等。
張新明沒想到這裡麵道道這麼多,不由得聽得入神,等劉芯悅說得差不多了才問:“每個月都打賞這麼多嗎?”
“不是。。。”劉芯悅歎口氣,“可能就是那個月我運氣好吧,直播間有五個大哥粉絲願意打賞,最多一個打賞了一百七十萬,最少也打賞了八十萬。”
“這麼多。”蘇瑞脫口而出。
劉芯悅猝不及防被聲音嚇了一跳,連忙說:“就那一個月,之後就不行了。”
“那現在你一個月工資收入能有多少?”張新明問道。
劉芯悅“唉”了一聲,“上個月實際到手的僅有八千多。。。”,說完抬起頭看著張新明繼續說道:“所以,您可以理解我為什麼會去見李凱了嗎?”李凱就是昨天約劉芯悅吃飯並席間意圖對其猥褻的人。
張新明看得出來劉芯悅是一個很單純的女孩,隻是可能被突然暴增的財富衝昏了頭腦,雖然她沒有明說,但是話裡意思卻很明確,她需要賺錢。
張新明看過派出所的記錄,據李凱所說他打賞了劉芯悅那麼多錢,但是卻隻有微信聯係,從來沒有見過麵,後來實在忍不住了才約她吃飯,本來也沒有想過怎麼樣,但是喝了酒後越想越覺得虧,這才動手動腳。
“李凱的微信,你是什麼時候加上的?”張新明問道。
“粉絲加的都不是我們個人的微信,而是公司統一運營的微信,隻是他們以為是我們。我們隻是按照公司要求提供照片和視頻,偶爾會跟他們語音或者視頻通話。”
“這樣說你跟李凱完全不認識?”
“嗯。”
“那公司有沒有要求過你們跟粉絲見麵?”
“沒有強製性要求。有粉絲要求見麵時運營會告訴我們,並會征求個人的意見,隻有你自己同意了才會安排線下見麵。”
“那李凱以前要求過見麵嗎?”
劉芯悅搖了搖頭,“沒有。說起來挺奇怪的,打賞最多的幾個粉絲都沒有主動加過微信。而且他們就那一段時間有打賞,以後就再也沒出現過。隻有李凱是個例外,他還是經常會來我的直播間,隻是頂多刷點小禮物,大額打賞再也沒有過。”
“哦?”張新明心裡有了一種奇怪的直覺,“那李凱是什麼時候加微信的?”
“前天。加了以後運營就告訴我了。說他希望見我一麵,請我吃飯,問我的意見。我那時候頭腦發熱,覺得好不容易有個粉絲大哥,就想著維護一下,於是就同意了,沒想到。。。”劉芯悅自嘲般笑笑,“後來的事情,您應該也知道了。”
“當時的情景你能說說嗎?”
“剛去的時候他挺規矩的,說話也有禮貌,我心裡還挺高興。但是飯吃了一會後,他就試探著想摸我的手,我隻是把手抽了回來,沒想到他一下子生氣了,說你裝什麼裝,老子花了那麼多錢,摸一下怎麼了?我就讓他自重。誰知道他惱羞成怒,罵了好多難聽的話,我一時氣憤不過就把眼前的玻璃杯砸向了他。。。”
“除此以外,他沒有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劉芯悅悶頭想了會,“有。”
“說了什麼?”
“他說過,於總都死了,沒人可以保你。”
“他這樣說的?”
“嗯,我當時還挺奇怪,我感覺他好像認識於哥。”
張新明心裡不禁開始懷疑,劉芯悅收到的巨額打賞到底是粉絲正常行為還是有計劃的利益輸送呢?
張新明覺得問的差不多了,在紙上寫了一個電話放在桌上,“很感謝你提供的信息,如果再記起來什麼請主動跟我們聯係。我們就先不打擾了。”
張新明一行人從劉芯悅家裡出來,走到樓下就發現一輛白色馬自達停在一百米遠的地方。多年刑警經驗早就讓張新明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他一眼認出那輛車從機場就一直跟著自己。
張新明悄悄衝著蘇瑞招招手,想著安排蘇瑞悄無聲息從另一側繞過去,前後夾擊看看車裡是什麼人。沒想到蘇瑞年紀終究是太小,一聽到有人跟蹤,頓時興奮起來,下意識地望向馬自達車。
張新明想阻止他但為時已晚,沒等他們有所動作,白色馬自達突然起步,一個猛拐彎後消失在樹叢之後。
蘇瑞很沮喪,自責地說:“師傅。。。我。。。”
張新明拍拍他的肩膀,“以後學會沉穩一點。”轉身對趙晨浩說道:“趙警官,得麻煩你查一下剛才的車了,車牌號是新U510T8。”
“交給我就行。”趙晨浩也輕輕在蘇瑞後背拍了兩下作為安慰,又問張新明:“張隊,接下來咱們要做什麼?”
“許棠現在怎麼樣了?”
“您來之前我去過醫院,今天他就開始第三次治療了,具體結果還得明天才知道。”
“嗯,趙警官,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們協助。”
“您說。”
“我想要調取劉芯悅自入職於敬海公司後的個人收入和直播平台的打賞明細。還有對劉芯悅進行大額打賞的幾個人,他們的身份、工作、社會關係、資金往來信息也需要一份。”
“這個您放心,交給我就行,我回去立刻彙報局裡協助調查。”
“嗯,麻煩了。”張新明想了想還是加了一句:“大約多長時間可以有結果?”
“呃。”趙晨浩猶豫了一下,“這個需要我問問我們錢隊,但是應該用不了多長時間,根據以往經驗,兩三天就可以。”
“嗯,好,那。。。”
張新明用手指了一下趙晨浩的手機,趙晨浩立刻明白什麼意思,“那我現在就跟錢隊彙報一下,您稍等。”
四五分鐘後趙晨浩回來,“錢隊說立刻安排去調查了,頂多後天上午,您要的信息就可以整理出來。”
“嗯,麻煩了。”張新明對趙晨浩挺欣賞。
“那張隊,那接下來咱們去那裡?”趙晨浩問。
“去一趟新舟慈善關愛基金。”張新明回答。
03
新舟慈善關愛基金會位於榮信大廈19樓。張新明很詫異這樣一家以醫療慈善救助為主要業務的基金會竟然占據了一整層樓,進出之人都是西裝革履或者職業套裝,神態舉止帶著自信傲氣。
前台小姑娘通報後過了幾分鐘,從裡麵走出來一位年輕的男士,他頭發打著啫喱,根根分明,走路帶風,顯得極為乾練。
男士自稱姓陳,是基金會理事長何豐的秘書,他確認了張新明等人身份後表示需要請示一下上級,得到許可後才掏出電話打了出去,簡單幾句話把情況做了彙報,對麵說什麼聽不清楚,隻是看到男子頻頻點頭,掛斷電話後說一定會全力配合警方的工作。
陳秘書帶領眾人沿著辦公區邊緣的走廊前往檔案查詢室,在拐角處迎麵走來三人,前麵一人年紀看樣子四五十歲或者更大,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國字臉,膚色偏白淨,眉毛濃重,氣質儼然。他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穿了一身棕色大衣,走路步伐穩健,虎虎生風。身後左側一人年紀大概三十多歲,身高也差不多一米七五多,穿著灰色高級定製西裝,典型企業高管模樣。右側之人身高超過一米八五,龍睛虎目,臉上肌肉都顯露出塊狀,可見是一個練家子。他穿著一身黑色西裝,手裡拎著包。
陳秘書一見到三人馬上停下了腳步,剛想說話就看到對麵國字臉男性微微擺手,他友好地衝著張新明微笑點頭,貼牆而站給張新明等人讓開了路。
張新明看陳秘書舉止心裡大概也有數了,走遠後才問道:“剛才走在前麵的人應該就是你們薑總吧。”
陳秘書一愣,馬上回答:“沒錯,他就是我們集團薑總。”
薑炳文雖然是國內商業巨擘,經常上電視上新聞,但是張新明之前從未關注過,所以也就不知其樣貌。
“嗬嗬。那他身旁左側那人呢?”張新明又問道。
“哦。他就是我們基金會的理事長何豐。”
“年輕有為。”張新明讚歎一句。
繼續往前又走了幾十米就到了檔案查詢處,在門口做了嚴格登記後幾人才被放行,看來這家基金會對於患者隱私還是非常注意保護的。
查詢信息需要提供申請時的姓名和手機號碼,蘇瑞報上了胡大河的信息,操作員輸入係統後屏幕即可就顯示出了相關的記錄。
“陳秘書,患者申請救助都需要提供什麼信息?”
“正常來說僅需要提供身份證明文件,工作信息,家庭成員信息和具有醫學參考價值的醫療機構出具的病曆即可。”
“那正常申請到獲得審批的流程都有那些?”張新明繼續問道。
“我們共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信息初步核實。係統收到申請信息後,我們會與當地的合作醫療機構查詢申請者的患病信息確認其真實性。如果一切屬實那麼就進入第二個階段,實地走訪。我們會委托合作機構進行實地明察暗訪,確認患者的家庭信息、工作信息的真偽。如果也沒有問題那麼會進入第三個階段信息終審,由審批委員會確定是否通過。其實通常走完了第二步就意味著患者已經通過了審查。”
張新明仔細看著電腦屏幕的上麵信息,信息顯示胡大河申請時間是2020年4月21號,第一階段三天後就通過了審核。但第二階段時間耗時很久,一直到了2020年5月27號,係統終於顯示他的申請被拒絕了,拒絕理由寫著:1,有穩定收入且有積累。2,獨身。3,康複概率低!
陳秘書也在一旁,當他看到拒絕理由後嘴裡發出疑惑的一聲“咦。。。”
張新明立刻問道:“陳秘書,是有什麼問題嗎?”
陳秘書可能自覺失態,剛想說沒事,但是對上張新明銳利的眼神後心裡八成一慌,聲音都有點怯懦,小聲說道:“額,我隻是覺得這拒絕理由挺奇怪的。”
“為什麼這麼說?”張新明緊追不舍。
陳秘書麵露難色,猶豫了一下才回答:“這裡麵除了第三條,前兩條都不是必然的拒絕理由。”
“能具體說說嗎?”
陳秘書小聲歎口氣,嘴角身子有點抽搐,好半天後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定,“根據病曆這位胡大河存在ALK基因的突變,而且是G1202R位點的錯義突變,目前基本隻有用第三代的ALK抑製劑效果才比較好。因此醫院給出的治療建議是選擇勞拉替尼,這款藥1個月的花費大概要十幾萬元吧。也就是說,即便他有穩定工作和部分儲蓄,想要持續堅持用藥也是極為沉重的負擔,何況他工作還隻是一名貨車司機,並且確診後也不適宜繼續工作。因此第一條我覺得有點過於嚴格;至於第二條,我印象中好像從來沒有要求過患者是要有家屬,相反我們基金會向來以扶貧救弱為宗旨,從這個角度說,胡大河更應該通過審核。還有正常第二階段是15個工作日,考慮到胡大河申請的時間段中間橫跨了五一假期,那最晚也差不多五月中旬就應該會有結果了,可是胡大河的審核一直拖到了五月底了,這似乎也不符合常規審核速度。”
陳秘書一口氣說了一大堆的話,蘇瑞都聽傻了,手裡動作隻剩下不停的在本子上記錄。張新明聽完了後也是呆了半晌才笑著說:“陳秘書有做警察的潛力。我剛才聽你說什麼AL。。。什麼基因突變,感覺很專業,陳秘書是醫學專業畢業嗎?”
陳秘書不好意思的一笑,“我是新海大學臨床醫學畢業的。”
“哦。難怪。”
陳秘書一番話對張新明很有啟發,但是張新明並沒有追問當初參與實地調查的人員或者審批的人員是誰。原因很簡單,新舟慈善基金隻是一家私人慈善機構,他們給出的任何通過或者不通過的理由都無可厚非。
張新明心裡想到胡大河當初應該是抱著很大希望來申請這筆救助金,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卻被拒絕了。他接到結果時應該是很絕望的,這就可能催生出兩個結果,一是胡大河因失去活的希望而走上報複社會的道路;二是他自知生命已到儘頭,乾脆鋌而走險接受於敬海委托而去殺人。如果是第二種,那劉芯悅的巨額打賞會不會就是支付給胡大河的賣命錢呢?同時還有兩個問題無法回避,一是於敬海和胡大河究竟是通過何種途徑認識的呢?二是胡大河申請救助基金被拒絕是否存在人為乾預?
張新明隱隱有種預感,於敬海並非本案真正的元凶,在他身後還有一個影子正在默默操縱著一切。
記錄完了相關信息後一行人打算離開,張新明走到門口突然停了下來,對著蘇瑞和趙晨浩說道:“你們在外麵等我一下。”然後拉住陳秘書,“陳秘書,我還想查一個信息,不知道是否可以?”
陳秘書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點頭說沒問題。
當張新明看到熟悉的那個名字出現在屏幕上時胸口彷佛遭受了一記重拳,雖然已經有了心理預期,但是張新明還是有點難以接受。。。
張新明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檔案查詢室,蘇瑞一臉興奮地衝他喊道:“張隊,好消息,許棠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