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主人得知此事後，讓我沿途打聽您的下落，希望能見上一麵。好不容易在雪竇寺打聽到您的下落，卻未曾想主人竟已遭此劫難！”管家繼續如實陳述。
“他，莊翁要見我做什麼？”道衍不無尷尬地問道。
“主人並未對我明言。主人如今半身不遂，朝不保夕，可憐隻剩這點念想未了，在下身為家仆，隻知更要忠於這份囑托啊！”
看管家言辭懇切，道衍不好意思再虛言推搪，但仍帶點僥幸心理問道：“那寵妾姓什名誰？”
“秦素。”
至此，道衍不再多言。
進入莊府，穿過幽明相間、玲瓏曲折的連廊，道衍被徑直帶到了莊定海的病榻前。
此時的莊定海，麵容枯槁，嘴角歪斜，有一隻眼睛並不能完全睜開；雙腿被嚴嚴實實地裹在被子裡，已不能走動。看到道衍來了，咿咿呀呀有所言語，但含混零碎如同囈語，無人能識。
唯獨管家心領神會，拿來紙和磨好的墨汁，莊定海非常艱難地用手指寫下了如下字眼：
素，可好？
種種前事，一時湧上心頭，道衍想說的很多，但終究隻是緩緩道出一個字：“好。”
莊定海呼吸困頓，如同岸上的魚，歇了一陣才顫顫悠悠地抬起手指，繼續寫道：
“錢，素。”
管家湊上前來輕輕說道：“老爺放心，我會安排。”隨後轉向道衍解釋：“我家老爺的意思是請您將此次祈福消災的禮金轉交給秦素姑娘。”
道衍輕輕點頭應允。其實道衍心中清楚，莊定海原來的打算恐怕不是這樣。隻是如今遭了此難，回天無力，才出此下策聊以彌補心中虧欠而已。
片刻之後，莊定海突然努力張開嘴，咿呀作語，手指不斷晃動，似乎在示意管家送客。道衍無意間從莊定海微微張開的嘴裡看到他已經潰爛發黑的舌根，隔眼穿心，慘不忍睹。管家正在構思如何得體地將剛剛坐定的道衍送走，一股惡臭已經溢了出來。
“失禮了！失禮了！”管家邊說邊匆匆將道衍領出房間，往香堂去；一麵差人前去收拾莊定海被子裡的汙穢。
聽到管家吩咐，幾個四五十歲上下的老婆子急急忙忙踏著碎步，端著水盆，一路小跑到了莊定海的房間。眼見管家和道衍消失在回廊拐角，其中一個老婆子就一巴掌拍在了莊定海的大腿上，嘴上罵罵咧咧：“這晦氣的東西！該死不去死！剛收拾完沒多久又拉，不讓人好過！”
“你乾嘛？！”另一個老婆子警惕地望了望窗外。
“沒事兒，我看過的，外麵沒人！”打人的老婆子說道。
另一個老婆子還是對著莊定海嘟了嘟嘴，示意“這還有個人呐！”
“這就是半個死人，你怕他做什麼？我再打他兩巴掌他也哼不出聲來！”說著又往莊定海臉上抽了兩巴掌，以泄整日麵對這些勞累惡臭的忿恨：“你說，你為什麼不去死，還要活著折磨老娘？”
“嘿嘿，你倒是說說，他要是死了，你上哪掙這一個月的一兩銀子？”另一個老婆子看四下無人，也就不再阻攔，一麵漫不經心地擦著莊定海的身子，一麵應和道。
“哎，也就是看在錢的份上！這倒黴玩意兒還真是有錢，收拾這些臟東西還能掙這麼多錢，難道他拉的是黃金？”
“你管他拉的是什麼，反正他喘一天氣，咱們就收一天錢唄！”
“哎，你說怪不怪？都這麼些天了，他那些大老婆小老婆，大兒子小兒子，怎麼都沒來看一眼？就看見一個管家忙前忙後的～”
“誰知道呢！不知道這些大戶人家都咋過日子的。”
“哼！大戶人家！你聽說了嗎？她們說是這倒黴東西人品不好，所以才遭的報應！”
“怎麼說？”
“你真不知道啊？他和自己的兒子搶同一個婊子！也是他自己的兒子氣急眼了才把他弄得這麼慘的！還有啊，聽說他那個老婆也不是什麼乾淨女人…”
…
兩個長舌婦一麵扯是拉非，一麵隨意敷衍應事，不到半炷香功夫，就幫莊定海隨意換了身衣服草草了事，絲毫不去管已經潰爛的舌根，醃得紅腫的股溝，躺得有些糜爛的後背，還有仍粘連在□□的粘液。莊定海用僅能張開的半隻眼無奈的望著窗外，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且說道衍到了莊府香堂，法事供奉一應俱全，當即焚香盤坐，擺開《地藏菩薩本願經》，開始為莊定海誦經祈福。
傍晚時分，道衍完成七七四十九輪誦經，正欲靜坐閉目，香堂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一位十歲左右的孩童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這孩童皮肉白淨，衣著光鮮，看到道衍盯著自己也不緊張，先是輕輕把門關上，再轉身向道衍施禮：“和尚師父好！”
“你就是莊文良吧？”道衍眯了眯小眼睛，試探著問道。
“和尚師父怎會認得我？”莊文良睜著閃爍的大眼睛。
這偌大的莊府，一個衣著如此精致的孩童，能任意穿梭，且遇事不驚，不是小主人，還能是誰？但道衍不打算做太複雜的解釋，隻是微微笑道：“和尚一般都是能掐會算的。”
莊文良頓時覺得眼前這個和尚挺有趣，還蠻親切，於是跑近前去央求道：“和尚師父，你教我誦經吧～”
“你為何要學誦經？”
“爹爹的病郎中也治不好，他是魂魄被鬼拿了去，要誦經才能消災。你是雪竇寺請來的誦經大師，你教我誦經，我們一起誦經就會快一點消災～”
“你怎麼知道這些事情？去看過你爹爹了？”道衍好奇問道。
“鐘叔告訴我的。大娘不讓我去看爹爹，說要是看了我的魂魄也會被拿去。”這鐘叔大概就是管家，道衍心想。
“是你大娘讓你來我這裡？”
“噓～我偷偷跑過來的，沒人知道～”
“那你也可以偷偷跑去看看你爹爹啊？說不定也沒人知道～”
“你還真是能掐會算！告訴你吧～我剛剛去了，但是院門外有人守著，根本溜進不去！”莊文良忿忿地說。
“是管家安排的人？”
“你說鐘叔嗎？他哪裡安排得動！守門的是大娘的人，為首那個還是我大娘舅舅呢，要不然我怎麼會不敢進去？～哎，和尚師父，你到底教不教我？儘問那麼多問題～”莊文良有些不耐煩了。
道衍正要開口，門又一次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