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回四一 你是有家的(2 / 2)

掌門歎道:“——你家妹子給我的,可是不真?”

柳懷月把最後一字收入眼底,傾身交還掌門,沉聲道:“懷月明白了。不過還望掌門放心,懷月自有分寸。”

掌門看著他,如慈愛的長輩望著能乾的後生,連連點頭:“我素來是信你的。”

......

隻一眨,掌門信任的麵孔扭曲虛化,她來到一麵紋飾精美的銅鏡前,看到了神情怔愣的柳懷月。

這個素來溫柔強大的男人,此時卻麵帶苦澀、神情黯然。全身一套寬大臃腫的玉冠掌門服,厚重的衣擺流了一地,竟如烏泥沼澤般死氣沉沉。

他似是許多天未曾梳洗。額上青絲淩亂,光潔的麵孔粗黃暗沉,唯有那雙溫情脈脈的灰眸顯出幾分活氣,於幽暗的冥室裡隱隱閃動。

......

再一眨,耳邊已是女人斷斷續續的悲泣,不遠處,一個高大威嚴的長者負手而立,細細分辨,隻覺那眼眸剛中帶柔,縱使怒目而視,也帶著幾分難言的書卷氣。

隻聽男人壓抑著怒氣,沉聲道:“你素來行事圓滑,連我與你娘都不遑多讓。可這次......懷月,我必須要提醒你——你真的辦錯了。”

女人淚眼朦朧地盯住身旁,盯住她最疼愛、最驕傲的大兒子,泣不成聲道:“你若是同你表弟那樣,玩玩......也就罷了,娘還不許你偷點閒樂麼?可......懷月,你可知他心性未定,還是耽於享樂的年紀?你對他一往情深,可知他未來待你——能有幾分?”

說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再三提醒:“更何況......他還是魔族的人!”

男人冷哼一聲,諷道:“楓娘,彆說了——你還不知他的脾性?‘隻問才情’......哼,真是什麼牛鬼蛇神,都能給他結交上。”

他越說越來氣,忍不住又想起一樁舊事,譏諷更甚:“以前他和火神那幫打交道,我本就不同意,你不信,還偏生鼓勵。哼,你可知,那火神與水文......可是什麼關係?”

女人抬起頭來,一雙美眸淚光隱隱:“可是......龍陽斷袖之類?”

男人哼道:“可不是!”

他還不解氣,又連踱幾步,連珠炮似地數落:“定是在外亂逛久了,交了許多不三不四的朋友,連一顆正心也熏壞了!哼,以前和淩霞說親的時候,答應得好好的,也沒見怎麼不情願。現在呢?跟個魔族質子卿卿我我,連師命都不聽了!”

“你可知如今的壓力大得很?禮事部前幾天才派人下來,說是勸不動你,反來勸我——我有什麼法子?他們有所不知,我在你心中,竟還排不上個認識幾年的野猴子!”

柳懷月終於吭聲,低低道:“父親在孩兒心裡,自然是重要的。隻是魔二少主絕非尋常男子,孩兒與他的情誼,絕非龍陽斷袖這般簡單,而是心心相印的手足之交。”

柳父盯著他,冷冷嗤笑一聲:“好罷,心心相印。那我問你,世和與你,算不算心心相印?”

柳懷月低頭望地,隻道:“自是血濃於水。”

柳父瞅了他片刻,又問:“那穀老先生呢?算不算情深意重?”

柳懷月眼睫一顫,沉重道:“恩師昔日關懷,沒齒難忘。”

柳父盯著半跪的兒子,深深一歎。

終是語重心長,意味深遠道:“......柳懷月,你是個有家的男人。”

男人聽了,渾身一僵,竟如霎時被抽空力氣般,硬挺的背脊彎了一半。

阮青山心道:春先生......終究是選了回家。

柳父見狀,並未停嘴,仍是道:“穀老先生待你,真如親兒子一般,連我這個真正的父親,也不遑多讓。如今他溘然長逝,隻留穀青生一個孫子,你作為他最牽掛的徒弟,作為小穀最親近的師兄、親人......如何行事,應當知曉。”

柳懷月抿嘴不語,靜默良久,才沉沉點頭。

楓娘見狀,心下不忍,卻截住丈夫話頭,隻是攀著兒子的肩,感受那結實的厚度。

“世和是你親兒。誰是外人,誰是值得信賴的家人,我想,以你的見識,能夠分清。”柳父說得很慢,仿佛要把今日的每一個字,都牢牢刻入愛子心中,“老掌門病逝,你便是柳雲派的頂梁柱,莫因兒女情長,斷送仙門繁榮。”

柳懷月凝神聽著,高大堅實的身軀定成了一隻肅穆的雕像。楓娘見他這般模樣,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潸然落下,摸著兒子側臉,哽咽道:“月兒,月兒你說句話啊月兒......”

柳懷月握住母親的手,凝固的目光染上一抹溫度,安慰道:“母親,我沒事。”

又抬起頭,對居高臨下的父親道:“懷月知曉了......請父親放心,三月後,妃玉仙子會踏上姻緣門,小穀會搬入月居。隻是世和......他實在難堪大任,孩兒將他送去翰林書院,實屬無奈之舉。”

柳父點點頭,又不滿地挑剔道:“那你也該告知一聲,免得讓人誤會——你待人這番殊異,不知道,還以為那魔二少主才是你親兒子。”

柳懷月緩緩抬眼,直視父親蒼老的麵容,堅定道:“——可是,孩兒有一個條件。”

柳父挑眉,哼道:“這本就是你應該做的。”又擺擺手,問:“說罷。”

柳懷月誠懇地望著父親,一字一頓:“懇請父親,能夠在長老麵前周旋一二,放樓二少主一條生路。”

“胡鬨!”柳父憤怒地一拍桌板,低嗬道,“魔族已經趕往地蘿窟——你這般要求,無異於放虎歸山!”

柳懷月並無激動,淡道:“既要斷他周身靈脈,想來,也再無威脅——又何必趕儘殺絕?”

柳父怒叫道:“你今日慈悲為懷,放他一馬,明日他一身奇毒,定要取你狗命!”

“他不會的。”柳懷月堅定道,“父親......懷月,隻有這一個請求了。”

他素來堅毅獨立,很少求人。是以柳父難得被他懇求一次,還未深思,就差點脫口應下。

幸虧理智回旋,懸崖勒馬,才堪堪收口,矜持道:“......好罷。隻是,倘若他今後找上門來,你可彆怪我未曾提醒。”

柳懷月隻道:“父親教誨,懷月謹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