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早春來,正是乍暖還寒時候。二月的青州已經不下雪了,風襲人麵時卻還料峭。
卯時最冷,威盛鏢局的練武場上,起得早的鏢師們卻已經幾杯濁酒下肚,紛紛解了上衣,光著膀子對練起來。都是些二十上下的年輕漢子,身體精壯強健,沒一會兒,漂亮的肌肉便淌出一層晶亮的油,緊致的腰腹在動作間一緊一放,好不招人。
端著臟衣簍或食盆的女仆役們路過練武場時,總愛伸長腦袋偷看,若不期然與某個漢子對上視線,便“咿呀——”一聲,羞紅著臉,腳底抹油地跑過去。
“嘖,你們這群小子,成日裡不好好練武,竟賣弄風騷。也不看看這是什麼風就敢把衣裳解了,等躺倒在床上有得你哭!”教習的老鏢師見了,氣不打一處來,張口便罵,還不忘給渾身血性的年輕人立一個靶子。
“想你們路師兄心多靜,每日都裝束齊整,這才是正經鏢師的樣子!難怪人家兩年前就升上了中級鏢師,你們卻還在這裡混!”
聽了這話,練武場上的光膀漢子突然相視一眼,轟然笑作一團。直把老鏢師笑得眉毛打結,額頭冒汗,一臉莫名其妙,大吼一聲。
“笑什麼笑?有甚麼好笑的?”
“師父,你這話說得不對。”一個臉黑的鏢師把舉重的鐵往地上沉沉一撂,嬉皮笑臉地走過來搭住老鏢師的肩膀,伸出手遙遙指了一個方向,“咱們鏢局,就屬咱師兄最躁。不信你看——”
那老鏢師嫌棄地打落他的手,伸長脖子,眯縫起皺眼,定睛一瞧。霍——
隻見一紅一黑兩道身影正激烈纏鬥在一起,你來我往、衣袂翻飛間好似一對侶燕在空中交纏。
那紅色的是一女子,樣貌不是時下欣賞的平淡溫秀長相。她有一張蜜色鵝蛋形臉盤,兩筆刀裁利落柳葉眉,眉下是一對傲氣淩人丹鳳眼,高鼻深目,兩片嘴唇不厚不薄。身姿健美,體格比一般女子修長,緊紮的腰背曲線流暢。
與她對打在一起的黑衣是個身長九尺、寬肩蜂腰的男子。約二十出頭,生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英俊端正。此時女子的眼神落在他手上,正全神貫注地拆著他的招,他卻頻頻瞟向人家的臉,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
練武場上的鏢師們都聚過來,看熱鬨不嫌事大,“嗚嗚——”地在一旁起哄。
“路師兄,彆走神啊!”
“心要靜!心要靜!”不知哪個滑頭混在裡麵討厭,說出這句俏皮話,圍觀的人群又笑作一團。
“哈哈……”
路弘白被笑紅了臉,好在麵糙,透不出來。但手上的招式卻實打實地虛了,叫一直像狼似的目光緊鎖著他的女鏢師一下找出破綻,近身鎖住他的喉嚨把人壓倒在地。
路弘白苦笑著認輸,低級鏢師們在一邊歡呼著師姐。老鏢師撕著嗓門命令他們繼續拉練,卻無人搭理,一張黑老臉氣得肝紫。
女鏢師站起來,拍打幾下身上的灰塵,向仍然半跪在地的路弘白伸出手,目光清淩淩的:“得罪了,路大哥。”不同於尋常女子的清脆,她的聲音些微沙啞而有磁性。
“無妨,是我技不如人。”路弘白尷尬而靦腆地一笑,看著那雙覆蓋著薄繭的纖長的手,手伸出去一半,本來想直接握上去,但在眾人八卦的火熱視線下硬生生上抬,改握住了對方被衣袖包裹住的手腕。
“熱鬨看夠了沒?看夠了就回去訓練。”拉起了人,女鏢師眼風一掃不知什麼時候圍過來的人群,冷肅下臉,右手彆在腰間一抖,一柄飛鏢直插入剛剛叫嚷得最凶的鏢師的腳邊,離他腳尖處的靴子隻差了兩公分。
這一下直將那鏢師一身熱汗嚇做了涼的,一群光膀子們立刻作鳥獸散。老鏢師氣哼哼地跟在他們身後,往每個人頭上敲了一記爆栗。
這廂,女鏢師與路弘白一並在水缸裡淨了手,路弘白直起身子問女鏢師:“去吃早飯麼?”
女鏢師一笑,對練時冷肅的麵容一下子如冰消雪融,直笑得路弘白心頭狂跳,道:“走吧。”
兩個人便並肩往食堂走去。女鏢師將將拿了兩個窩窩頭坐定,還沒往嘴裡塞,大門口就殺進來一個吵吵嚷嚷的漢子,一邊跑一邊喊著“邢師姐”“邢師姐”。
“我去看看。”女鏢師淡定站起來,將窩窩頭放回碗中,往門口去了。
“我也去。”路弘白見狀,也把食盤一推,站起來跟在後麵。
那莽漢一路奔過食堂,眼看著就要往練武場的方向去,被飛身上前的女鏢師一把拽住後衣領拉了回來。猛然與凶名在外的邢師姐近距離麵對麵,莽漢嚇得氣一梗,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嘴裡嗚嚕嗚嚕的:“師姐,媒……咳咳咳,媒人,咳咳咳咳咳!有媒人!”
“盧四,什麼沒人?”女鏢師擰起細細的眉毛,將他翻轉個身,不讓他的唾沫星子噴過來。
那莽漢捂住嘴,用手指往門口一指。隻見兩個做官差打扮的男人正抱臂杵在門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來者不善的模樣。李夫人正站在那裡同他們交涉。
路弘白先走過去,叫了聲李夫人:“阿娘?這是在做什麼?”
李夫人怕他在這裡礙事,衝他使了個眼色道:“不乾你事,兩位官爺是來找二娘的,你先回去。”
路弘白堅持道:“二娘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轉過身抱拳向兩名官差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