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頭想想，第一次見到卡洛德，應該是在五年前，那個黃昏將天空染成了血色的戰場。

那本是一座小城，可教會灼燙的聖光、聯盟鋪天蓋地的炮火，讓它在一天之內成為了一片廢墟。

安提獨自一人行走於其中。

他受了傷，步子很慢，通訊設備也壞了，也就是說，他得從這兒徒步走回聯盟內部。

安提不禁認真地反思，白己剛剛到底為什麼要衝得那麼前，以至於機甲被教會集中火力圍攻，差點沒活著出來。

當時還沒有“殺戮者”，那小機甲也著實不怎麼經打，他拚著半條命衝出了包圍圈時，這玩意兒已經成了一堆廢鐵了。

是為了什麼來著？

哦，好像是個黑發黑眼、長得還不錯的小崽子。

……玩什麼不好，偏要跑戰場來。

安提麵無表情地想著，全然忘了白己也才十九歲，並不比那十五六歲的崽子大多少。

他在街邊挑挑揀揀了半天，最終走進一家尚算完好的藥店。

藥店裡有具遍身是血、身著教徒長袍的屍體。看地上的血跡，這人應該是個被打傷後，提著最後一口氣爬進藥店，最終卻沒來得及拿到藥就去了的可憐鬼。

安提對死人並不大感興趣，他跨過那個教徒，向藥架處走去。

他熟練地挑洗了幾種草藥，又走過一個藥櫃時，腳步忽地一頓。

……那具“屍體”的手中，握著一支法杖，方向正對著他。

而那支法杖，兩分鐘之前還在離那隻手三米開外的地方。

安提心中警鈴大作，剛一側身，一道熾熱的光柱便在他原先站的地方留下了一個洞。他急忙閃在身旁的藥櫃後，掏出一把手槍，拉開保險。

數秒沉默的對峙，接著，藥架後有什麼東西探出來——

手槍與法杖同時亮起，子彈由教徒的胸口穿過，而聖光隻將一個裝藥的木盒化為了飛灰。

安提喘了口氣，走到那教徒身前，低頭看他。

教徒卻沒回給他一絲一毫的視線，隻顫抖著手，從長袍中取出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吊墜，口裡反反複複地用祭神語念著同一句話。

安提大概能聽懂一點，他在說：“為神明戰死之人將升入天堂。”

他忍不住譏諷道：“你真可憐。”

沒有回應，那人已經死了。

安提默然。

那時他還年輕，經常做出點莫名其妙的事情——也或許是現在見慣太多死亡，麻木了許多。總之，他把那個教徒拖到室外，找了個牆邊的炮坑，往裡一塞，又將一個隨身推帶的小型炸彈拔了保險，朝著牆根一扔——

“砰”的一聲，可憐的牆倒在了數徒身上，權當是個極簡單的墓穴。

不錯，省時省力。安提滿意地想。

至於那教徒可能並不樂意躺在炮彈炸出的墓裡這麼一碼事，則被安提選擇性忽略了——死人又不會說話，而且有地方埋就不錯了，好多人還拋屍荒野呢。

不過安提沒想到的是，這一炸還炸出個小麻煩。

隨著爆炸的威力，半塊磚頭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落在另一麵牆的後麵。

“哎呀！”隻聽一聲痛呼，接著，一個長得很好看但略微有點眼熟的、黑發黑眼的少年從牆後探出頭來，抱怨道：“你打著我了！”

——這便是卡洛德了。

隻是那時，安提並未想過，他會將這個直接導致了他機甲焚毀的小崽子帶回聯盟，更想不到，當時的少年會長成一個讓整個聯盟風風雨雨、不得安寧的……眼前這位。

安提收了心神，用剛泡好的茶給自己和卡洛德各倒了一杯，才在後者對麵坐下。

他喜歡喝茶，卡洛德對此並不感冒，反倒對聯盟某位安提從前的上級收藏的烈酒興趣更濃。但畢竟是安提的喜好，他依然會偶爾陪對方喝些。

後來他們決裂，那位上級也死了。茶與酒，他嘗過許多，卻再也不複當初。

卡洛德眸中思緒萬千，低頭抿了口茶。

……他用儘了在安提那兒耳濡目染的畢生教養才沒一口把它“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