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櫻寧居裡拜劉瞻,經史子集俱學全^^……(1 / 2)

在北英雄傳 李遠闊 8576 字 11個月前

濟南城果然是個好去處。純睦更因為曾長時間在這個城市住過,越發喜愛,再加之自知壽命不長,以後未必有機會再來,遊覽中雖不形於顏色,卻分外地慢品細賞。燕堂如何不知,便十分儘心嗬護。

燕堂兒子女兒情致大相徑庭。範九兒既得意有棄疾做玩伴,又見濟南城山水相間如此景致,是從前不曾多見,自然歡呼雀躍,興奮異常。棄疾初逢範九兒,雖然小了兩歲,個頭卻是差不多,隻是範九兒胖乎乎的,身板粗大遠遠不如,靈巧一般無二。兩個你追我趕,在路上來回往返,景致也沒有看了多少,路卻跑了不少。

女兒範如玉卻是興趣索然,對山水城郭視作無物,素蘭不斷逗引,好生看顧。棄疾從無女孩玩伴,又是個小孩子,自第一眼見她便是緊縮眉頭,高蹺嘴唇,又兼以眼皮腫脹,目光呆滯,興致索然,意態憊懶,當時就發愁與這位大了兩月的小師姐相處。幸好範九兒對妹妹也顯得很是生分,拉著棄疾離著她遠遠的,棄疾雖然心中奇怪,卻也樂得相從。

一行人逛過了趵突泉、大明湖、千佛山等,穿梭在百泉爭湧中,留戀在湖光山色之間,好生愜意。但這裡畢竟已是金國轄屬,難免看到金國裝束的衙役侵擾百姓,又時有不快,燕堂、純睦心中暗暗發誓:“我中原大好江山淪陷,百姓受辱,我等早晚收複了回來。”

自濟南到泰安,一路山巒起伏,峰嶺不斷,已進晚秋的漫山丹楓、黃櫨正待要紅,適逢天高氣爽、風輕雲淡,更顯得天地間一片清新如畫。一行人中,純睦雖然曆來落拓不羈,但身體不好,在透涼的秋風之中,仍然不免有所感傷,他在泰山腳下長大,自來喜歡看山,燕堂與他久在一起,心意相通,有意緩了行色,一路走走停停,索性將山景看夠。

純睦居住的小山村,坐落山腳下正西方向不遠,東臨大河,越過波光粼粼的河水正好遙望一座巍峨大山。大山周圍群山錯落而下,山勢迤邐而來,他家依著山勢而建,是處在村東南角落的第一家。院落周圍鬆柏森森,旁邊大河波光瀲灩,門前山嵐拂麵,樹影搖光,當真是山水清秀,煙雨迷濛,一派神仙居處。此地西北五六十裡地,正是五嶽之首的泰山,抬眼得見,燕堂不由大為讚歎。雖多次聽純睦說他家鄉風光極好,卻沒有想到如此好法。

這旁邊大河正是大汶河,東望大山便是徂徠山,與其西北六十裡五嶽之首泰山兩相姊妹並立,高大巍峨,不遑多讓。唐代著名大詩人李白曾攜五友隱居於此,創“竹溪六逸堂”(竹溪庵),更與杜甫交好於此。宋初寶元年間,著名學者石介在家服喪時,在此創建“徂徠書院”,開宋明理學之先聲,人稱石介為“徂徠先生”。以後純睦之子黨懷英再於此讀書,著《竹溪集》,文學、書法獨步金代,更顯地傑人靈,此是後話不提。

純睦家院子由碎石砌成的矮矮院牆圍成,甚是寬綽,院內畢竟是山坡之地,頗不平坦。房屋雖然有好幾間,但茅舍低低,極是普通。範九兒與棄疾兩個孩子一路蹦蹦跳跳來到門口,純睦媳婦柳氏聽到便領著一兒一女兩個孩子迎了出來,先朝燕堂、素蘭夫婦打個招呼,目光落到純睦臉上,但見其麵色消瘦,神態萎靡,見麵的驚喜一閃即逝,轉臉又是埋怨又是疼惜。

範九兒久在瞧縣居住,極少看見山,棄疾家中雖在濟南,南向抬頭即見,也隻是遠遠望望的時候多。這一路自濟南走來,滿眼都是山,反而越發喜愛。這時住到純睦家裡,那是以山為家,更是親近得多了,兩個孩子高興直欲跳起來,下竄山穀,上翻山梁,哪裡舍得待在家裡有片刻消停?純睦的兒子懷英年齡稍大,已經十二歲了,但與其父性情不同,少年老成,並無多少言語,隻是微笑著帶著範九兒、棄疾,任由二人瘋跑。

純睦女兒玉英九歲,文靜內向,怯生生地偎著如玉,有心陪伴,隻是如玉興味索然,鬱鬱寡歡,玉英難免不知所措,這些人裡麵倒是她最為拘謹。

一旦遠離軍國大事,一身輕鬆,山間林中時日待得稍多,幾天後純睦便麵色紅潤,精神健旺,燕堂夫婦與柳氏都大是欣慰。純睦、燕堂兩對夫婦、五個孩子,轉眼半個月過去,過得好生愜意。

這天懷英、九兒、棄疾三個在山上玩耍到天黑才歸,九兒還鬨著明日就去爬泰山最高峰。此時值深秋,秋雨淋淋,雨水不斷,大人們正在商量何時才好上山,如玉突然嚎啕出聲:“我不要爬山,我要回家練武。”大家才知這幾天這小女孩時常煩躁不安,原來早就等待著急了。不管素蘭如何哄,柳氏與玉英也來勸說,就是啼哭不止。

接連兩三天秋雨淅淅瀝瀝不停,如玉一直哭鬨回家。燕堂看看沒有辦法,純睦身體看起來好得多了,便向純睦夫婦告彆。純睦媳婦這才知道這次原來要帶懷英去瞧縣習文練武,一下驚得呆了,說什麼也不同意。

大家不明就裡,一時勸得緊了,柳氏撲通跪在燕堂跟前,燕堂不好拉扯,正自手足無措,素蘭正待要拉,那柳氏擺擺手道:“大嫂不用拉我,我有許多話,正要這般把話說完。

“您純睦兄弟身體不好,偏又常年奔波在外,家裡大人孩子好是擔心。我無論如何說他都是不聽,總是說要收複大宋江山。可這江山大宋的皇帝自己都不要了,又靠什麼能收複得了?他萬一有個好歹,我們母子都不知道怎生活下去。

“他要安排我們母子回陝西老家,可那裡已是幾輩子之前的事了,親近人沒有了幾個,又怎敢輕易過去依靠彆人?一家人在這裡也住得習慣了,我整天給泰山老奶奶燒香,有她老人家保佑,一家人還好。黨家林就在左近,已經埋了幾輩人了,家還不就是在這裡了?您純睦兄弟對家不管不顧,已是沒有辦法,但到了懷英兄妹倆,決不許再這樣。我多次讓懷英跪下發誓,不得習練武藝,不得為大宋奪取江山拚命。

“人熬成這樣,眼看家也要沒有了,我是真的怕了,才不讓懷英再像他爹這樣。你們都是大英雄,我一個尋常婦道人家可是撐不下去,若因此而被看成叛賊漢奸也是沒有辦法。”

素蘭聽得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不禁嚷道:“誰胡說八道這樣就是叛賊漢奸了?是不是純睦嚇唬弟妹?大宋失了江山,懷英生下來就是金國子民,又是誰的錯?以後懷英好好讀書,不練武功,即便是做了金國的官員,隻要不侵犯大宋,好好愛護我大漢子民,依然是個好孩子。”

燕堂好生為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弟妹請起,總不能如此說話。”向素蘭叫聲:“你拉弟妹站起來說話。”素蘭去拉柳氏夫人,哪知她話未儘言,猶自不起。

素蘭隻得道:“今日這是咋得了,說這麼生分的話,不拿我們當親哥嫂了?怪不得弟妹說話這麼生分,畢竟不是一家人。”柳氏聽了,趕緊起了身,急道:“就是嫂子說話厲害,我這下是顯得生分了。可是懷英再跟他爹爹一樣,我真是沒法過了。”

燕堂向純睦轉過頭唏噓不已,恨聲道:“隻怪當哥哥的魯莽,害了兄弟,當真對不起弟妹。”

純睦急道:“當年情景特異,更是因為我胡說八道引起誤會,哪裡怨得著哥哥?再如此說,徒傷我兄弟之情。”突地笑笑又道“我當年娶媳婦卻是在傷後娶的,弟媳可怨你不得。”還是一副憊懶模樣。

素蘭急道:“如此我撕了你嘴。還不是你命裡合當娶弟妹?”

純睦欲待要說,燕堂擺擺手,接過話說:“懷英好好讀書,依然跟我習練武功,但隻求強身健體,不重技擊。我不是不想教你,眼下宋金雖有和約,金國朝廷覬覦大宋大好河山,早晚還要侵宋。你若有一身武功,宋金兩國一旦交兵,如何自處,反而不易抉擇,左右為難。懷英專攻文事,入仕也不限於大宋,這下弟妹該放心了吧?”

柳氏實不願兒子被帶走習練高深武藝,當下情形無話可說,隻得點點頭,當真勉為其難。

如玉突然恨恨說道:“我不管誰反金還是不反金,金國的皇帝完顏亶及海陵王完顏亮我是一定要殺的。”說罷還向懷英瞪了一眼。

柳氏吃了一驚,不知自己話語因何引起這小女孩如此惡狠狠舉動,一下不知所措,怔怔地看著素蘭。素蘭向她遞個眼色,笑笑搖搖頭,心道等純睦有空再說與你,轉頭柔聲安慰如玉:“我和你爹爹一定幫你殺了金國的狗皇帝與海陵王報仇,但不是象懷英哥哥這樣的人人必須動手去殺。”

原來這小女孩正是宇文虛中的孫女,原名宇文洪波,半年前在宇文家一百多口被完顏亮施火刑時為梁紅玉所救,交予燕堂夫婦收作女兒,改名範如玉,期望長大能成為梁紅玉一樣的巾幗英雄。她家仇國恨深刻在心,小小年紀時時惦記報仇,她聽柳氏不允懷英學武抗金,故而生氣發恨。

於是燕堂、素蘭夫婦再帶了懷英返程。

自徂徠山奔亳州瞧縣,便不用再北繞泰安濟南,卻是向南,過宮牆萬仞壁壘森森的孔門府院所在曲阜,南望水鳥漫天煙波蕩漾的微山湖西走兗州、任城,輾轉金鄉、單縣、曹縣,一路山水相間,古跡不斷,向西南而行直達商丘。

商丘,宋金時稱南京,中國重要古都。燧人氏在此教人鑽木取火,而後炎帝朱襄氏、顓頊、帝嚳乃至夏朝、商朝、周朝宋國、漢晉梁國均在此建都。趙匡胤後周時於此任歸德軍節度使,時稱宋州,後於開封稱帝,遂以“宋”為國號。景德三年,升宋州為應天府,大中祥符七年,再詔升為南京,為大宋陪都。靖康二年,趙構在此即位,又成為南宋開國都城。因這裡走出南北宋兩位開國皇帝,被稱“兩宋龍潛之地”。紹興十年,被金兵重新占領,但地位不墮,更將亳州劃歸管轄,繁華依舊。

商丘與濟南又大不相同。濟南城山水相間,商丘看相則在於“象天法地、順天應地、取法自然”外圓內方的古城風貌,外為圓形城郭,象征天;內為方形城牆,象征地。城池外陽而內陰,陰陽結合便是天地相生,藉達“天人協調、天人合一”與日月同在,以祈求萬年永固。商丘又是八卦之城,四合院鱗次櫛比,九十三條街道把全城分割成許多小塊,格局如同棋盤。最引人的還是曆來的繁華不變,到處有擺攤設點賣吃賣喝的,更有滿街說書、唱戲、打把式賣藝的。這裡還有著天下四大書院之首的應天書院。

眾人難得來一趟南京,懷英、棄疾滿眼期待,範九兒更是象小野馬兒叫不住,如玉雖然急切回家,但知歸程已近,又是小孩子喜新鮮熱鬨,一行人整整看了兩天,才行離去。

回到瞧縣家中,燕堂向韓元帥、梁夫人稟告過了,韓元帥便請酈瓊帶燕堂攜懷英、棄疾兩個孩子去櫻寧居拜見先生劉瞻。

櫻寧居所在院落頗大,滿院子櫻樹繁盛,可以想見春天裡櫻花燦爛的景象。其它如菊花、月季等亦有不少,值此季節開花者亦多,隻是不事修葺,稍顯雜亂。南側一片毛竹,秋風中颯颯作響。挺大的院子裡,土坯做牆,茅草為頂,所搭房屋既顯簡陋,也顯零落,當真斯是陋室。東西兩側各有兩間低矮配房,勉強映襯出北麵三間堂屋高大一些。堂屋門上,一塊牌匾上寫著“櫻寧居”三個草隸大字,卻是蒼勁有力。

聽到院裡人來,便從屋裡閃出來兩個人。前麵一位五十多歲的青衫儒者,花白胡須,清臒臉龐,滿眼笑眯眯不住打望懷英棄疾,見兩個孩子一個端莊溫厚,一個沉靜堅毅,俱各神采奕奕,滿臉孺慕地望著自己,不由大是喜歡。後麵緊跟一位年紀稍輕,卻也四十出頭,一襲白衣,白衣前後都畫了竹子,竹子斜插橫竄,東倒西歪。

酈瓊看看兩人出來,衝著牌匾叫聲“好字”,那老者笑笑道:“此乃無競先生所題。”酈瓊衝著後麵那人讚道:“無競先生草隸天下無雙,果真名不虛傳,這大字寫得尤其好。”

前麵的老者就是酈瓊幫助懷英、棄疾求的先生劉瞻,本亳州人,字岩老,號櫻寧居士,為文工於野逸,善田園詩,平日裡與名士蔡鬆年、施宜生、郭長倩、王競等交遊以外,便是教書育人,酈瓊之子酈權也從之學,也因此推薦。

後麵這位先生便是王競,字無競,與酈瓊同是相州人,也多有來往。此人博學能文,善草隸書,尤工大字,金兩都宮殿榜題,皆其所書,士林推為第一。王競又擅畫墨竹,用筆甚奇,這院南牆根種毛竹便是因他而栽。

推門而進,廳堂正中間便是王競所作一大幅墨竹畫,親撰草隸,通篇書寫少有頓挫,隸意綿綿,所題卻是郭長倩七律《義師院叢竹》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