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往前頗為提狹、僻靜,兩個賊子大有懼意,不斷掙紮。胡同口便是後牆,越過後牆在院內不遠就可以望到閣樓女兒牆,看起來該是家眷後宅。
幾個人來到中間牆根,李寶不禁嘻嘻而笑,“我把你們扔到屋頂上,想下來時便喊叫,這是主子阿魯補家的內宅,也算是回家了。他家妻妾成群,也不知道住在這裡的俊不俊,卻多是深閨寂寞。恁兩個不是好東西,平時見到主人小妾俊俏模樣,難免有所垂涎。可惜平時看護得緊,輕易難以得手,今日我有心成全,把你倆送到樓頂上。”
那兩人聽說將會被扔到主人家內宅樓頂,雖是啞穴被點叫不出聲,卻都嚇得渾身哆嗦篩糠。
李寶也不管他,先從懷英手裡拎過胖子,一劃一撩,將其腰帶扣子全鬆開了。然後一手抓住領子脖子,一手抓住褲腿與腳,雙手同時用勁,運起神功,將那胖子一溜白光便扔上了阿魯補家的內宅樓頂,卻將衣服留在自己手裡。李寶如法炮製,也助瘦子飛了上去。
轉眼之間,卻聽見阿魯補內宅裡大亂,吵嚷聲已遠遠傳了過來。李寶支起耳朵聽聽,道:“兩個家夥沒有喊叫,院子裡的人倒是叫了起來。”
九兒一旁提醒:“李爺爺不是點了他們啞穴嗎?”李寶笑道:“剛才鬆開了。他倆算有頭腦,做事還慎重,知道這當口再疼也不能聲張,下一步再慢慢商量怎麼辦。”
幾個孩子看得又驚奇又好笑。這兩人被折了手腳赤條條扔在後宅閣樓上,一看就是非奸即盜,自然拚著摔死也不能讓主人知道。可那房屋卻是在院牆內一丈,滾下來也到不了院外。若分辯說是被人扔上去的,又有誰信?
棄疾不禁擔心道:“這兩人若是沒有被發現,難免餓死凍死;若是被主人發現,難免被打死,可是要出人命。”
李寶盯緊了棄疾道:“你發了善心了,要再將兩個家夥救下來?他們動輒謀財害命,本就該死,決不能輕饒,否則隻會更加囂張害人。今日帶你們曆練,就是不要以後過於仁慈。
“當年劉豫在濟南害死關勝而獻城降金,你爹爹與姑父欲為師報仇,輾轉幾千裡奔赴臨潢府,潛伏幾個月,換了四個住處,不斷挨近劉豫住宅。老賊防範嚴密,刺殺時與數位護衛拚死搏鬥,好是驚險,最後終於殺退護衛。
“你爹爹一劍刺中劉豫脅下,雖沒有立時就死,眼見也是不活了。他們看到老賊偌大年紀,已是難以活命,沒有忍心再補一劍。誰知他自知作惡多端免不了被刺,早有防備,金蠶絲甲片刻不離身,那一劍並不十分致命,更兼之過後用療傷聖藥救治,竟然是沒死。
“那次刺殺,你爹爹、姑父其實都與劉豫已經朝了向,卻不知他竟然沒死,兩個人繼續在金國潛伏,實是非常危險之事。”
“幸虧劉豫在金國已然被棄,勢力日衰,自知再求懇金國朝廷保護或捉凶未必肯應允,而自己卻難免再被刺殺。他大奸大雄,果然拿得起放得下,與其自取其辱,徒勞無功,乾脆就按下不提。不然你爹爹姑父勢必被追緝捉拿,想來都是後怕。”棄疾不禁暗暗替父親擔心。
劉豫死期甚奇,宋史記載其卒年為紹興十三年,金史則記載為皇統六年(紹興十六年九月戊寅),正是由於李寶上述之故,大宋以為他被刺必死,而金國卻知他多苟活三年。
李寶繼續道:“今日帶你們出來,是為稍加實戰,對壞人對敵就是要狠,要緊時候下得了手。若是平日裡殺雞都不敢,怎麼上戰場劈殺敵人?”
又自言自語道:“這兩個家夥既然與我今日有緣,就該後悔這輩子做了壞人。還能不能活,就看自己造化大不大。”
懷英、棄疾、九兒更加知道剛才李寶舉動絕不僅僅是有趣,非是逗弄幾個半大孩子玩耍,而是曆練江湖,以便今後從容待人處事。
回頭的路,李寶甚為熟悉,穿越儘是窄小胡同。九兒看看左右無人,忍不住問道:“李爺爺,您剛才抓那兩個家夥不加防護,卻又快又準,火候拿捏剛剛好,又是什麼武功?”
李寶笑笑道:“打這兩蟊賊要什麼武功?不過我看剛才懷英、棄疾動手雖然架勢好看,但招式太繁,正是隻練民間之武之弊,我正有幾句重要的話需要交待。
“武藝,其來曆為騎馬、射箭、擊刺等軍中搏擊之術,最早來自軍中,其後才傳於民間,所以曆來有軍中之武與民間之武之說,尤其以大宋開國以後為甚。而軍中武藝與民間武藝又大有區彆,自然又以軍中武藝更為正宗。
“在兩軍對壘、雙方千軍萬馬各執器械相互衝殺時,有一對一勢均力敵的,也有以強敵弱多對一的,更有以弱敵強一對多的情形。總之戰陣中都是刀槍如林、箭如飛雨,雙方殊死相搏,毫無會還之地,生死隻在俄頃,哪裡有給你玩花架子的時機?無論何種情形均與尋常的民間爭鬥毫不相同。
“軍中之武是用於打仗,目的隻有一個,戰而勝之,鬥而死之,所以招數異常的快準狠,簡單有效,絕不拖泥帶水。往往以攻代守,拚命的招法居多,通常難以全身而退。有時候拚死了自己,殺敵兩個;有時候拚殘了自己殺死了敵人,說起來慘烈無比,總算也占了上風,又何嘗不是每次出招時想要的結果?尤其當雙方勢均力敵時,各自窮儘本領,務求一勝,所以軍中之武總是性命攸關。
“戰爭時傷敵一千,自損二百,這叫大勝。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算賬是賺了二百,這叫慘勝,也叫勝利,不得已時也要打。唉,打仗血流成河、屍骨磊磊,苦的都是百姓子弟,能不打時決不要打。但國破家亡之時,免不了又一定要打。
“民間之武雖最早來自軍中,與軍中之武又大有不同。軍中之武隻有搏殺,民間之武除搏殺之外,還兼以強體、娛樂。軍中之武要一招斃命,民間之武用招卻極少你死我活,招數中即便有置人死地的死招、絕招,也往往點到為止,或隻用製人的擒拿。
“軍中之武是要打仗的,民間之武則為打架,而打架卻無法與打仗同日而語。你們武功一脈來自於王惟一老祖,又兼之阮逸家傳,都是民間之武的翹楚。王惟一是太醫出身,醫技、武功均登峰造極自不必說。阮逸乃當時樂聖,亦精研兵書,曾作《李衛公問對》,也是當年武功頂尖高手,但這二人均無軍旅經曆。你們儘得師門所傳,自是難得,但將來若要打仗,勢必要習練軍中之武。
“大宋立國以來,重文輕武,然文人又多著寫兵書。既有阮逸寫《李衛公問對》,又有曾公亮、丁度著《武經總要》等等,所在多有。而韓琦為人最奇,此公為大宋名相,詞學鼻祖,文才卓絕。可他雖是文官,卻不善六韜五略。他曾與範仲淹領西北軍防禦西夏,在軍中頗有聲望,人稱‘韓範’,卻拙於用兵。當年兵敗好水川,雖非其親自指揮,但貿然出兵,用人不當,難辭其咎。
“然而韓琦槍棒之術爐火純青,非但自己武功高強,練兵更有套路。一套《槍棒要術》乃是他親著,為大宋士兵槍棒格鬥訓練之操典。‘左右十刺,得五中木人’,其招式簡單有效,西北軍用之訓練,長久以來因此維持極強戰力,而定州軍尤其‘精勁冠河朔’。”
說到這裡,李寶掃了望著三個孩子一眼,問道:“我剛才說得聽得懂了嗎?”
三人齊聲說道:“聽懂了,以後定當學軍中之武。”
李寶嘻嘻一笑,神秘說道:“剛才看到下棋的兩個老婆婆了嗎?其中一個大大有名,乃是當朝學問大家沈括的孫女。她善於下棋,通百藝之術就不說了,最要緊的是當年她祖父沈括知延州兼任鄜延路經略安撫使領西北軍時,得到了一本韓琦的《槍棒要術》,如今正在她手裡。她曾帶之入宮,李舜舉、李憲、童貫都從其習得,以後仗之建立軍功,尤其以童貫成就為最高。那李舜舉正是我叔父,我又得她疼愛,也跟著學了個皮毛。剛才所用,正是其中最簡單招數。
“《槍棒要術》乃大宋軍中之秘,雖然當代畢昇印刷術大行於世,此書卻並無印製,隻有區區幾本手抄,除非大有緣分,否則實在難有幸一閱。待會兒見到沈姑姑,有機會時千萬要誠心求懇。”
李寶領著幾個人邊走邊說,轉眼回到賓舍。剛進大門口突然聽到一個年老婆婆高聲說道:“那個熊孩子領著幾個人可能跑不見了,我們該吃飯吃飯,誰還該得著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