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在那邊禁不住叫道:“讓誰?”沈姑姑笑道:“讓你啊!有事弟子負其勞,你是我好侄子,最是聽話,又最懂姑姑心思,知道乾什麼。”李寶帶著哭腔道:“姑姑萬萬不可!你知道我自小殺人放火,沒少被人罵作挨千刀的、遭雷劈的,和您這活菩薩正好一正一反,我可是犯地劫,不敢站在雷電下。”
李寶正在那裡裝模作樣哀告,突然章瀟冷哼一聲,道:“李寶赫赫有名,見麵竟然是如此缺少禮數。彆說該放在雷電下,就是放進油鍋裡都該。”李寶吃了一驚,心道這老婦人真是自來熟,竟如此拿自已不當外人,剛見麵就來消遣我李寶。許是剛才沈姑姑一句一個熊孩子叫,被她看輕了。可沈姑姑於我又是何等樣人?既如親姑姑,又是師父,哪裡是她可比?
李寶向來半點虧不吃,扭臉衝章瀟道:“我與鄆王就是拌幾句嘴,可沒有深仇大恨,您是鄆王的姑姑,自然也是我姑姑,可不要太偏心。”
章瀟撇撇嘴:“我與你有帳要算,關趙楷甚事?”
李寶一愣神:“這卻要從何說起?”
章瀟說道:“當年你叔叔李舜舉與李憲出征西夏,是不是與一位姓劉的將軍過往甚密?”李寶叫道:“您是說劉法劉將軍?”
章瀟點點頭道:“對,就是劉法將軍,他是我當家。”
李寶驚的一下站了起來:“原來您是劉嬸娘,我還真的一點不知,是李寶的不是。您即便不怪我禮數不周,也該怪我有眼無珠,確實有賬要算。既然如此,我跟您親近,比鄆王也差不到哪去。”忽然又想起一事:“難道韓元帥沒有與我們同行,也是因為知道您在嗎?”
章瀟讚道:“你轉念果然夠快,韓元帥不來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我也是因此而來。”
李寶為嶽飛生前麾下大將,鼎鼎大名,章瀟自然耳聞,但卻不知他是李舜舉的侄子,更不知與沈溪如此關係。剛才聽他與鄆王向沈溪姑姑長姑姑短的一通叫,丈夫劉法曾與李舜舉交往甚密,稍加推測,這才心中雪亮。
章瀟為章惇與愛侶阮遄之女,自然是父母掌上明珠,自小得到百般嗬護。長大後文武雙全,自家門第又高,擇婿卻是老大難,成了章惇大心事,“為息女擇配,久而未諧”,以致於壯年不嫁,此事京城皆知。章惇經略西北邊事,終於在西北軍中為其覓得時為大宋第一名將的劉法,有“時論名將必以法為首”之說,章瀟才得心滿意足。
劉法成名於宋夏戰爭,長期征戰邊塞,身經百戰,被敵人稱為“天生神將”,在進擊河湟中立有首功,官至北宋熙河經略使。可惜宣和元年,聽從太尉童貫命令率兵攻擊西夏統安城,遭遇西夏重兵圍攻,力戰後突圍途中墜崖,雙足折斷重傷,被西夏軍所殺,死得無妄之極。後童貫將罪責推卸給劉法,名臣李綱撰寫《吊國殤文》以祭之,為其鳴冤。
當年其子劉正彥參與苗劉之變,梁紅玉作為章瀟師妹,聞知大驚,攜幼子自杭州夜馳千裡到平州尋夫韓世忠,一則勤王,一則試圖再保師門外甥劉正彥。苗劉先要誅殺樞密使王淵與宦官康履,後來又要逼趙構傳位三歲獨子,未等傳位,卻驚死了太子。二人實是犯下了彌天大罪,又尤以劉正彥更甚,受縛後尚不悔改,罵苗傅另有毒計卻不施出,實是不可救藥。
後來張浚率韓世忠、劉光世、張俊、呂頤浩等勤王,擒獲二人交由朝廷發落。趙構恨極了二人,詔令就地處斬,韓世忠無計可施。其時形禁勢格,斬殺猶能保舉家人平安,已是最好結局。
梁紅玉終於無功,後來向師姐賠罪,章瀟知道兒子咎由自取,並不怨懟彆人。反而是韓世忠因為劉正彥被殺,一直無顏相見。
提起此事,章瀟幽幽說道:“我自己命不好,不會無端怪責彆人。這次來找紅玉與世忠,再說此事,也解了各人心結。”
說完抬頭又道:“此事已然過去,無需再提,我另有要事相商。”此時她振作精神,麵目大有光亮,在座大為敬服:“這老太太拿得起放得下,真乃巾幗英雄。”
章瀟繼續說道:“自紹聖開邊,母親隨我父出征,常駐延安府,負責查勘西夏敵情,屬皇城司。及金滅遼侵宋,控製甘陝,隔絕了宋與夏。金在這裡與西夏對峙,並安排燕人劉蘊古扮成珠寶商刺探情報。此人心思縝密,言行謹慎,本來極不易察覺。幸虧開始時他心思全在西夏,而宋人卻是我在暗,敵在明,早一步識破了他,僥幸占得先機。
“紹興十六年,正是西夏人慶三年、金皇統六年,金從夏人所請,割西部沿邊德威城、西安州、定邊軍等地予之,以示拉攏,夏金兩國由是緩和,劉蘊古活動逐漸減少,至今已在西北消失好長時間。我見他行跡異常,便派人多方打探,才知他業已轉向大宋。
“近日又有他動向,卻正在去往大宋京城臨安。我知此人在金國間諜中非同小可,又恰逢女兒女婿有事外出,正要親自跟蹤。但我一介老嫗實是多有不變,沈家妹妹,將李寶借我如何?”
李寶在一旁聽得仔細,也不待沈姑姑說話,急忙叫道:“我本來在姑姑、鄆王、韓元帥令下,負責嚴防金與夏等國對大宋的諜探滲透,此事自然責無旁貸。眼下也並無其他急切事情,隻是懷英、九兒、棄疾幾個孩子初出茅廬,我正要帶著曆練,最好能兩全齊美。”
沈姑姑道:“這幾個孩子怎生安排,我正待要說。
“五代時期,天下大亂,漢人紛紛北上‘闖契丹’尋找活路。其時韓延幑在遼,他首倡胡漢分治,設置為南北兩院,北麵官襲契丹國舊製;南麵官,仿中原漢製,胡漢各得其所。他且向中原皇朝保證‘延徽在遼,契丹必不南牧’。
“金國朝堂,懷英、棄疾二人一定要進,此是大略不變。其間那邊有人,再由鄆王、燕堂等在緊要處不時過去輔助,自然少不了曆練。我們臥底北國,也不是一定要贏了誰,更非是在兩國間挑事,而是要像先賢一樣,造福南北百姓。
“前些日子施宜生自金使宋,道‘今日北風甚勁’,又以筆扣桌道‘筆來,筆來!’以示警備。聽說他使宋回去後遭到金人烹殺,讓人好生擔心。他是金國老王駙馬,企望此一說萬幸不是真的。金國正要遷都幽州城,更放眼大宋舊都汴梁,最近果真又有異動,其誌不在小,各方來信都佐證了其並不欲與大宋和睦相處。既然形勢日緊,說不定在幾年之後,南歸統軍與留北窺望,需由懷英、棄疾二人分任之。”施宜生使宋泄密被烹一事,眾說紛紜,所傳極為玄乎,後世將其事編為戲劇《北風緊》,煞是生動曲折。
沈姑姑繼續道:“九兒就由李寶帶著。今日我再送三個孩子每人一件寶,作為見麵禮,或許有所助益。”說完自去裡屋拿出兩本書與一把古劍,一並放好。
然後拿起其中一本書,向棄疾說道:“這本乃是童貫自寫的一本武功秘笈《太陽真經》。當年我給他一本韓琦的《槍棒要術》去練,大有所成。大宋宮中太監裡麵從前不缺武學高手,他心勁很大,又在其中遍尋名師,學得了一身驚人內功。憑著天賦異稟,自創了這一套《太陽真經》。
“他乃太監之身,本來缺少陽剛之氣。但其憑借此功,並輔助以純陽藥物,終於練得髭髯如戟、皮骨如鐵,陽剛氣概大於尋常漢子。此書因此就叫做《太陽真經》,童貫也成就絕世神功。今日我便將這《太陽真經》交予棄疾,今後好生修練。”童貫生有異象,宋史中有載“貫狀魁梧,偉觀視,頤下生須十數,皮骨勁如鐵,不類閹人”,當屬實。
話音未落,隻見章瀟連連擺手,叫道:“萬萬不可。童貫雖憑此書武功卓絕,但彆人未必可以。我丈夫劉法當年任熙河經略使時,正是童貫主管樞密院事征討西夏,那時他拿此書訓練將士,非但沒有練得武功高強,不久便有幾人七竅流血而死,其餘不殘也是重傷。”
沈姑姑聽了大驚:““怎麼此事我反而不知道,童貫這孩子也沒有說過?”
章瀟撇撇嘴道:“童貫向來驕傲自負,功成名就後更是如此,這種丟臉狼狽的事他自然不說,其他參與的人都是諱莫如深。我丈夫劉法幸而沒有習練,過後私下裡跟我說的。我看此書害人不淺,還不如現在就毀去,千萬不能給棄疾等去練。”
沈姑姑羞愧難當,雙手一合,就要把此書搓得粉碎。但轉眼又不忍心,道:“童貫既然憑借此書神功天成,我索性詳加研究,仔細看看是否能去凶化吉。”
章瀟笑笑道:“你就是不舍得。可千萬要謹慎,此書一旦流於世上,若要不分青紅皂白練起來,定會害人不淺。”
沈姑姑回頭詳加揣摩,想童貫既然不同於尋常將士而能練此功,定是因為是太監的緣故,因此先在開頭加上一句“欲練神功,揮刀自宮”。還怕不夠,又將輔助功法的純陽藥物儘數去除,路子卻從純陽轉向純陰。自己試著練練武功雖然明顯精進,陰氣卻越來越重,陽氣稍顯不足,再叫《太陽真經》已然不妥。她因此功陰柔過甚,反而要向陽而生,便改名《葵花寶典》。
終其一生隻有她一個女子試著練過,並無尋常男子有此機緣。她雖然覺得正常男子可以習練此功,可是否會有性命之憂,究竟會如何,實無十足把握,以致於“欲練神功,揮刀自宮”這句話終於沒有去除,好像合適者隻有太監一類。她又想童貫軍功顯赫一時乃至封王,更兼以武功蓋世,實是一位驚天動地的人物,而此書卻未免有損其聲名,索性將他名諱隱去了,後世也因此隻知作者乃是一個無名太監。
其實此功經過她自純陽改為純陰以後,已無需自宮,然而卻並無人可知。後世徹悟者得此書棄之不練,癡迷者自宮練之,更生出許多事端。以致於此書在令狐衝笑傲江湖時,東方不敗等人因此功天下無敵,驚世駭俗,《葵花寶典》攪起老大的血雨腥風,卻是沈姑姑沒有想到的。
沈姑姑看童貫的《太陽真經》一書不合送出,未免失落。略一沉吟,再自桌上拿起另外一本,卻是韓琦的《槍棒要術》。鄆王與李寶相顧大喜:“她老人家為了幾個孩子的禮物,今天真是掏乾了家底!”懷英、棄疾、九兒剛才已聽李寶爺爺說過,此書乃當世大宋軍中之武操訓必讀,更是翹首以待。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