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辛讚、成銀、棄疾一早出了商丘,一路向著東北,直奔巨野。這一日到了成武,正要穿城而過,辛讚望著城門“成武”兩個大字,向棄疾說道:“成武縣不大,曆史上卻有著兩個大有名氣之人,一個是春秋時的孫陽,一個便是大宋曾經的名相龐籍。
“因孫陽善於相馬,人稱之為天上管馬之神伯樂。《呂氏春秋·精通》中雲:‘孫陽學相馬,所見無非馬者,誠乎馬也。’秦穆公封其為‘伯樂將軍’,以監軍少宰之職隨軍,專司養馬、相馬、薦馬,秦軍鐵騎更因此無敵於天下。他著有世上第一部《相馬經》,圖文並茂,長期被相馬者奉為經典,可惜已失傳。
“伯樂除善相馬外,還善識人,既曾為秦舉薦九方皋等能人賢士,也曾當麵告誡龐涓貪名逐利難免為人所笑,而龐涓不聽,卒為身死名滅。
“漢·韓嬰於《韓詩外傳》曾道‘使驥不得伯樂,安得千裡之足’,唐·韓愈《馬說》則雲‘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裡馬。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均是說世間伯樂最是難得。
“龐藉丞相則通曉律令,擅長吏事,曾是大宋名相,在司法、治吏、統軍三方麵都卓有功績,以嚴正深峭、果決驍勇贏得一時威名。早年受名臣夏竦賞識,被認為極具宰相之才,他日必成大器,因此屢受其舉薦。龐丞相也許是出自伯樂故裡的緣故,與伯樂甚有緣分。夏竦是他的伯樂,而他又是司馬光與狄青等人的伯樂。司馬光既是名相,又著寫《資治通鑒》,為史學大家自不必說,狄青被他自行伍間識英,全力提攜而出人頭地,建功立業,終成大宋至今為止唯一得以任樞密使的武將。狄青大捷而歸,仁宗皇帝卻誇龐籍‘青破賊,卿之力也’,可見他舉薦之功非小。
“仁宗曾為任文彥博與富弼二人為相而問詢龐籍,答曰均是不二人選,且還告誡,既用之,則不可疑之,否則反成朝廷之憂。此為後世用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深得選人、用人精髓。”
此時棄疾忽然插話道:“我知道夏竦其人,在《銅人腧穴針灸圖經》上麵看到是他作序。”
辛讚點點頭說道:“夏竦確然是多才多藝。他曾在知青州時支持軍卒在南陽河上修建木構虹橋,此後供各地競相學習,卞橋修建也是得技於此。他醫術頗高,一日龐籍生病在床,自認不治,便請他辦理後事。夏竦親來看望,卻道:‘你病無憂,且會長壽,將來還要做窮宰相。’龐籍不禁笑道:‘我做了宰相,還會窮嗎?’夏竦說:‘宰相中你是算窮的。’龐籍後來果然為相,晚年寫詩記錄此事。如此說來,夏竦曾為《銅人腧穴針灸圖經》作序實屬正常,他與你師門也算有些淵源。”
成銀此時卻尷尬笑笑:“我做師叔的,既沒有讀過本門武功秘籍,更沒有見過銅人圖。懷英、棄疾、九兒倒是幸運,能夠比著實物習練。”
棄疾頓覺不好意思,趕緊答道:“這些都是因為師父做了複品。”成銀緊接說道:“本派上輩人,鄆王之外,就是你師祖宋江見識最廣,才分最高,你師父得他真傳,也很用心,難得能夠複製出來。你爹爹、姑父與我都是隻靠你關師叔祖言傳身教。”
成武縣城雖然不大,但擺攤設點或沿街叫賣頗有不少,十分熱鬨。成銀見辛讚說教不停,十多歲的棄疾認真聆聽,爺孫倆心無旁騖,不禁十分感動,心道:“大宋素來有楊家將、種家將、折家將、嶽家將等將門世家累有世功,而辛伯父一家深入虎穴,多有犯險,其功勞苦勞哪裡又絲毫差了?”
說話間便到了東城門,眼看要穿城而過,此刻正值午時,便就近找家飯店打尖吃飯,稍做休息後再行趕路。魯西南一帶最愛燒製羊肉湯,以單縣最為出名,成武正是臨縣,也是一般風俗,大街小巷羊肉湯店鋪甚多,到處飄香。爺三個在附近挑了客人最多的那家進去,一人一大碗羊湯,要足了蒸餅,熱乎香辣,吃得好是滋潤。
三人走出成武縣城東門,辛讚便不住向前方左右打望,成銀、棄疾正自奇怪,辛讚回頭笑道:“此一地古時稱空桑,相傳華夏之始祖母華胥於雷澤履大人跡有娠而生伏羲與女媧,再傳嗣炎帝黃帝,所以此地亦為華夏祖興之地。後來堯初封陶,便是此地西北不遠定陶。舜生於姚墟、耕曆山、漁雷澤,皆是在此地以北不遠鄄城。而禹生於戎州已氏,則在曹縣東南,該是我們已路過的地方。
“此地古時為濟水所彙,菏水所出,有古澤菏澤,唐更名龍池。《地理誌》載其‘北有雷澤,南有菏山’,菏山該在此地以北不遠,我剛才便是要找。可這一眼平川,百裡之內又哪裡有山?許是黃河泛濫,泥土淤積,已改其大觀,滄海桑田,所謂不虛,等棄疾拿到《夢溪筆淡》,看看裡麵怎生說法。”
棄疾調皮一笑,拍拍背上包袱,道:“《夢溪筆談》已在這裡了。李寶爺爺實是對其愛不釋手,平時隨身攜帶,他當場沒說,是不想眾人對其諸多議論。那日沈姑姑說完後,李爺爺便將書悄悄拿了給我,並叮囑不得聲張。”
辛讚又是喜悅,又是訝異,不由道“你這個李爺爺當年跟隨嶽飛元帥,為嶽家將籌集馬匹、製備兵械、營造船隻,簡直無所不能,後得韓元帥喜愛將其要走。我也是才知他原來師從沈姑姑,正是一位奇人,以後棄疾定當要跟他好生學習。”
棄疾點頭稱是,又道:“我這幾天已經粗略翻了翻,書裡卻沒有提到爺爺剛才說到的菏山,倒是記載了沈老夫子當年自開封依太行北行察訪河北西路時,觀山崖中鑲嵌有螺蚌鵝卵石,且橫亙如帶,便斷定此地曾經為滄海,卻因‘大河、漳水、滹沱、涿河、桑乾之類悉是濁流。今關、陝以西,水行地中,不減百餘尺,其泥發東流,皆為大陸之土’,為‘濁流所湮耳’。爺爺,我們此行是否正好路過,也能親眼看見?”
辛讚稍作沉思,鄭重說道:“書裡這些記載當真奇異有趣,我們此行有緣親眼看到當然最好。不過《夢溪筆談》所載廣博深邃,浩如煙海,單就李舜舉家遭雷擊一事,沈姑姑就需窮儘一生探求。我們凡夫俗子自有要務,對其中奇藝特技能知便知,否則也不宜太過執著。”
棄疾聽爺爺讚《夢溪筆談》,又想起一事,不禁道:“書中所載的確甚廣,還記有您剛才提到的狄青。書中誇之‘青之用兵,主勝而已。不求奇功,故未嘗大敗。計功最多,卒為名將。譬如弈棋,已勝敵可止矣,然猶攻擊不已,往往大敗。此青之所戒也,臨利而能戒,乃青之過人處也’。”
狄青乃大宋名將,戰功卓著,用兵如神,正是與當代嶽飛、韓世忠一般無二的英雄人物。辛讚聽到棄疾此時再提,禁不住談興頓起,環顧四周,高聲對棄疾說道:“司馬遷至此處陶地考察後寫‘此天下之中’,也許正是這裡地傑人靈,因此兵家盛出。
“龐籍丞相便是生在此地,於大宋早年以文人統兵戍邊,威震敵軍,西夏因此多年不敢來犯,他後來也因此成為樞密使。司馬光曾有詩讚之‘文武從容兩有餘,公板將幕往來居。已安四海如三傑,欲散千金比二疏。今日監邊親跪轂,他年入殿賜乘車。武侯暫為蒼生起,長憶隆中臥舊廬’,所言非虛。
“但在朝廷欲任狄青為樞密使時,龐藉與歐陽修均是極力反對。龐丞相曾多次力薦狄青,自然非為不喜他,相反,卻以狄青將才出眾,無甚缺陷,更要加以節製,可見他對以文禦武、文人主兵事固執甚深。大宋曆來的有識見者多認為以文官禦武事,武將受節製其利大於弊。其實凡事皆有利弊,全在權衡。而龐籍、範仲淹、韓琦、沈括、章惇等文官帶兵,無不功勞卓著,而大宋軍中武將,亦不乏文才。
“所謂文能治國武能安邦,治國為安邦之基,或許理當如此。棄疾以後的路子不可以偏頗,文武雙全才是正道。大宋向來重文輕武,將來亦然,你應該明白在心,以免生無妄事端。
“以後行事於世,既要象龐籍丞相有識人之能,人儘其才,物儘其用,也要象狄青見於龐籍那樣適時得遇伯樂,以致於英雄有用武之地。識人與被識,都要做好,將來才好為大宋建功立業。”
棄疾心中一動,知爺爺所說均有深意,更加仔細聆聽。
“山河破碎,國難當頭,我隻好對你爹爹母親、姑姑姑父與你有過多期許,一旦大宋一統,天下太平,我老辛家一家人也退守田園,縱情山水,悠哉遊哉,恬然樂哉。但天下不平,大宋不複,我等又哪裡有如此福氣?”辛讚說罷,不禁深深歎一口氣。
“自此向西北七八十裡便是定陶,春秋末,範蠡助越滅吳後至那裡經商,‘十九年間,三致千金’,最終定居,得名定陶。戰國初,大兵家吳起便出自那裡,曆仕魯、魏、楚三國,通曉兵、法、儒三家之學,著有《吳子兵法》,與孫武齊名,人稱孫吳,素來在武廟十哲之內。他主張內修文德,外做戰備,政事、兵事並重,不可偏廢,堅持不戰慎戰,反對窮兵黷武。還認為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在於相合而不在於相爭。
“自此向東百來裡路的金鄉檀家莊,是南齊名將檀道濟的老家。此公將所知計謀悉數歸納,後人用起來神出鬼沒,便是有名的三十六計。
“金鄉東晉時還有位重臣,名叫郗鑒,他雖留名不顯,其女婿卻大有名氣,便是書法聖手王羲之。他出生在金鄉何地不詳,隻知墓地在嘉祥城南七八裡遠的地方。
“永嘉五年,漢趙軍攻陷洛陽,俘擄晉懷帝,北方空前混亂。鄉人感郗鑒接濟恩德,推其為主,一千多戶人隨之到嶧山避難。郗鑒儘展統禦之能,雖此時戰事不息,饑荒不止,隻能捕鼠捉鳥充饑,卻無人叛離,反而擁眾漸多,三年增至數萬。這些人拿起鋤頭便為農夫,扛起行囊就是流民,提起刀槍即作兵士。後來鹹和二年,蘇峻和祖約叛亂,郗鑒再為流民帥出麵勤王,立功頗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