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疾怕母親擔心,轉一會便回了家,卻見她還在拾拾掇綴,忙個不停。此時父親猶未回來,棄疾心疼說道:“娘,您都忙了一天了,這大過年還不舍得歇會。”母親溫和笑笑:“我不累,一向忙活慣了,多歇一會身子就不舒服。白天忙得累,晚上得好睡。”母子常年不見,自是少不了體己話說。
直到二更天以後,門外腳步聲響,棄疾跑過去開門,文鬱進屋便道;“今日葛王完顏雍讓你姑父帶話,到了正月十六,讓過去將的盧小馬偷偷牽過來。”棄疾一愣,氣道:“他那時當場將馬許了給我,此時卻讓我去偷,還不如賴了不給。他是金國王爺,那小馬他願給則給,不願給咱又不是非要不可,過去偷他的小馬有什麼出息,騎著又有什麼意味?”
孫氏不禁莞爾,文鬱笑道:“女真人過年與漢人大致相同,卻另有個習俗,在正月十六可以偷盜,主人即使發現,也隻是會笑著請他離開。平時女真人對偷盜很厭惡,盜賊除了被論罪外還要拿出七倍的賠償,但是這一天會網開一麵。那的盧小馬畢竟神駿異常,萬眾觸目,雍王如此安排,就少了張揚,雖然外人過後見到馬到你手,難免有疑惑,也容易搪塞過去。”
孫氏歎口氣,道:“當你姑姑在時,知道你要來,還說讓你哪天將金國的公主偷了。習俗便是習俗,在女真人眼裡,這天偷彆人家的妻女都不算出格,一些女子也會進入大戶人家,象征性地帶走一些吃食,有意思的青年男女趁機更加熟絡。你姑姑說的自然是玩笑話,可惜她今天沒有了。”
文鬱不方便說得太清楚,孫氏時時念著翠娥,想起她當年提起棄疾將來娶妻之事,眼見棄疾就要成年,不由張口就說了。
棄疾臉上一紅,心中疑惑不定:“姑姑當時見麵時說‘你將來臥底,金國朝廷公主郡主眾多,緊要時刻不妨要娶一個’,今日母親也如是說,絕非毫無緣故。我在金國將來不管遇見公主還是郡主,若是一個醜八怪,我堅決不娶。”
棄疾此時已要快滿十三歲,少女懷春、男子鐘情究竟是天性,神眷仙侶自在憧憬之中,一旦聽到早被納入抗金大計籌劃,難免擔心將來不如意,猶豫之間,小師姐範如玉不由在心中浮現。
文鬱看兒子這會兒臉色泛紅,表情木訥,知道孩子臉皮兒薄,於是轉開話題:“懷英也在臘月二十八日到了,暫時住在學士家裡,過兩天可將他接到家裡。”施宜生時為金翰林學士,故謂之施學士。
孫氏與棄疾母子倆聽了都是異常驚喜,棄疾想念師父與鄆王,立時問道:“是師父帶著師兄來的,我師父呢?鄆王師叔祖也該到了。”文鬱回道:“你師父與鄆王都到了,但他們行蹤不定,又都不喜拋頭露麵,平時找不到,要見麵隻能等他們現身。”
初三一早,文鬱便將懷英接來家裡。
大年初六,辛讚帶著成銀到開封赴任,一家人自然又是一番戀戀不舍。
大年初一後天天熱鬨不斷,尤其是元宵節晚上,各街巷都是張燈結彩,煙花不斷。
正月十五根據道教“三元”的說法,又稱“上元節”,自古以來就以觀燈為主,漢魏之後佛教東傳,仕官百姓普遍在正月十五這一天“燃燈供佛”,佛家燈火於是遍布民間。唐朝時佛教大興,從那時起,元宵張燈更成為法定之事,以至於成為舉國民俗大節,賞花燈、吃湯圓、猜燈謎、放煙花等活動一應俱全,豐富多彩。
按照漢人習俗,過了正月十五,年味漸淡,年越走越遠。然而女真又有不同,正月十六卻有一個允許偷盜的習俗。禁止偷盜本是普天下自古以來的禮教大防,這一天突然打破藩籬。倒引得無數少年男女對這雷池之越大感奇異有趣。
棄疾自從聽父親說要自己去偷偷牽馬,一直既新奇又忐忑不安,懷英來後也想去湊熱鬨。有人作伴,棄疾自是大喜過望。
文鬱思忖半天,道:“我們本意既非真要偷盜,也不是稀罕人家的寶馬,隻是葛王執意要給,才不得不讓棄疾過去。尚不知棄疾過去後葛王如何安排,若懷英貿然跟著過去,他若因此再賞賜一匹馬,倒顯得我等貪心,無趣得很。”
懷英、棄疾想想也是,隻得作罷。
到正月十六夜晚,一輪皎月臨空照耀,此時房頂、樹上、地上兀自都有積雪未化,天地之間亮如白晝,棄疾反倒寬慰了許多,心道:“今日偷盜既是風俗,我過去牽馬就是個過場,如此夜色,卻和光天化日也差不了多少,所謂光明正大,比之在黑黢黢夜色掩映之下偷偷摸摸感覺要好得多。”
按照姑父成金事先說好的路線,牽馬果然異常順利,不但所經過的門都敞開著,就連小馬也單獨拴在那裡,棄疾見狀心中一輕,原來今日如此容易,自己卻沒來由地糾結了好幾天。
那的盧小馬身體輕快,腳力雄健,與棄疾極有緣分,異常的溫順親近。棄疾見之欣喜異常,急不可待騎上去拍拍馬背,那小馬輕輕一縱,便足有三丈多遠。
棄疾乍得寶馬良駒,那小馬也似得歸真主,“春風得意馬蹄疾”,直向城中心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