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看到了,”你笑著說,“真的好漂亮,謝謝你。”
楊戩把銅鏡扔到一旁,深深地吻下去。
…
“假如你成了一枝花呢?”楊戩忽然說。
你埋在他懷裡,困頓地發出疑問的氣音,楊戩輕撫著你光裸的後背繼續說:“我是說,假如你轉世成了一株花、一棵植物,或者樹什麼的。”
“那樣的話我就把你帶回來,放在床頭養著,你說好不好?”
不好,你蹭了蹭他的胸肌說。
“那假如你成了什麼小動物呢?兔子,狗,或者貓也行,是你的話哮天不會介意的。”
不好,你毫無停頓的說。
“………”
你打了個哈欠,然後翻上來看著他說,“二哥啊,這輩子都沒過完呢,就彆想著來生的事了,啊。”
“……我就問問,”楊戩無奈道:“再說不都被你給堵死了嗎……”
你撐在楊戩上方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突然有點憐愛地笑了。
“楊戩,”你說,“你太愛我了,這可怎麼辦?”
“我猜你當年答應我的時候應該沒想到,有一天會如此的愛我吧。”
——愛到了如此恐懼失去、如此不想放手的程度。
“是啊,”楊戩淡淡地笑了,“那你說怎麼辦?”
“很簡單。”你低下頭,吻了一下楊戩的心臟。
“試著少愛我一點吧。”
*
楊戩做不到。
*
你的一番苦心估計是要白費了,楊戩想。
其實到現在,他多少猜到你讓他們一起踏上旅程的原因了——開玩笑,他楊戩現在已非吳下阿蒙,對各種影視套路也稱得上熟悉。
雖然不知道那個奎神(楊戩還是沒記住他的名字)和他兒子關係如何,但想必也是那種本來父子深有隔閡、在尋峰旅程中經曆千難萬險、關係逐漸和睦、最後合家歡大團圓的故事吧。
唉,楊戩歎了口氣,走在前麵的沉香回過頭來,他又趕緊扯出個笑向前麵努努嘴,示意他沒事,繼續趕路。
唉,楊戩無聲地歎了口氣,乖徒啊,夫人啊,老婆大人啊,你可是失算咯。
——神界衰落以來,不周山上還沒休眠的神怪異獸全跑出去自謀生路了。他們一路上遇到的最大危險就是在燭龍眨眼吐息之時,晝夜切換、風雪四起,需要找個地方避避,除此之外這不周山上真是連個鳥也沒有。
旅程可謂平淡如水,讓楊戩想找個話題都不知該如何開口——說真的他也並沒有很用心的找——就像你說的那樣,他是關心愛護沉香的,他相信沉香也是如此,但沉香長大了,不再那麼需要長輩的照拂。
相互關愛的親人也不一定要生活在一起,隻要知道彼此安然的存在於同一方天地下,這就已然足夠。
又或者,楊戩想,你是為了不讓那根線斷掉嗎?
沉香像風箏一樣在天上飛,可那根線始終牽在你的手裡……你是在害怕你走之後,風箏幾十年、幾百年也不會飛回來嗎?
楊戩再次無聲歎氣。
可是就算線斷了,他也沒有可以指摘沉香的餘地啊,楊戩想。畢竟當年也是他自己把沉香丟到金霞洞,十二年也不曾看過一次的。
於是兩人繼續前行著,那氣氛說不上多好,但也談不上糟,如果不是懷裡揣著你的骨灰,這看起來僅僅是又一次在你的逼迫下無奈進行的“親子時光”罷了。隻是快行到山頂之時,走在前麵的沉香突然駐足不前,隻留給楊戩一個背影,後者有些納悶地探頭看了看前麵——嗯,還是連個鳥都沒有,那怎麼突然停下來了?
沉香突然說:“……接下來能不能我帶著她。”
“啊?”楊戩沒反應過來。
算了,青年頭也不回快速道,當我沒說。
緊接著他腳下金光一閃、躍上山岩,輕靈地幾個起落後就沒了蹤跡。
——其實他們之前都不曾使用仙法道術,舅甥倆沒有商量就不約而同的用雙腳緩緩登山,一直到這一刻沉香祭起玄功跑走。
楊戩這次沒有歎氣。他從懷裡掏出你的骨灰盒瞧了瞧,又抬頭看看山路上隱約閃爍的金色,抻抻肩膀,繼續用雙腳走著。
這小子,他想,怎麼不等他回答就跑了呢。
——雖然他是肯定不會讓沉香帶著你就是了。
*
一到山頂,楊戩就看見沉香倚在天柱石旁看著他,青年麵上絲毫看不出羞赧而逃的窘迫,一派平靜地說:“您中氣挺足的。”
楊戩擦擦口琴放回懷裡,“昂,還行吧,畢竟走著走著旅伴不見了,一路吹著上來解解悶。”
沉香扯扯嘴角,從石上直起身率先走到崖前,他望著天上的那輪發光巨目喃喃道:
“那麼,這就是最後了。”
嗯,楊戩說,然後他走到沉香身邊向下望去,不周山乃天柱,非人力所能攀登,往下隻見一片雲海,看不見絲毫凡間景色。
不知怎的,楊戩突然覺得很好笑,他也真的笑了,邊笑邊從懷裡掏出骨灰,對著盒子說,“雖然沒有九界,但這也是名副其實的三界最高山峰了,將就將就吧。”
然後他打開盒子,手指伸進去摸索片刻,取出一枚金指環。
楊戩看了一會兒掌心的金環,催動法術裁下一縷發絲紡織成線,把金環戴到脖子上。沉香則雙手抱胸靜靜立在一旁,青年神色漠然、雙眼空茫,不知視線落點在雲海何處。
忽的他眼神一凝——楊戩把盒子遞到他眼前。
他緩緩抬眼看向楊戩,對方隻淡淡笑著說:“你先來吧。”
沉香手指抽動了一下,他接過盒子沒有打開,隻低下了頭、嘴唇微動,似是在無聲說著什麼。楊戩移開視線,片刻後聽到青年深吸一口氣打開盒子,抓取了一把骨灰散到空中。
兩個人沉默地看著白色的煙塵頃刻間消散於天地,隨後沉香把盒子遞給楊戩。
這次輪到他來向你告彆了,楊戩想,可是他該說些什麼呢?
他想說我還是想你,他想說不要怕你要回家了,他想說謝謝你,他想說對不起,他想說壞女人壞女人,他想說我愛你,他想說他會努力的,他想說不用擔心——
“——果然我還是做不到。”楊戩突兀道。
然後他將盒子撒向天空,你留在世間的最後一點軀體轉眼便隱入塵煙,從此天地間再也沒有那個試圖細嗅雪中梅、摘取天上月的癡人。
楊戩突然覺得雙眼一痛——啊,原來是還未落下的淚被山頂的寒氣凝結成冰。
沉香在一旁宛如雕塑不發一言,他沒有去問詢也沒有去觸碰,隻是靜靜站在那裡,但是奇異的,楊戩倏地覺得心中微微放鬆。
他在這一刻驀然了悟,也許你並不是為了讓他們搞好關係——也許你僅僅是為了,在這個時刻,有人能夠陪伴在他的身邊,僅此而已。
於是楊戩又笑了,眼眶中的冰碎裂成萬萬千千片,從天神的雙眼中、從不周山的頂峰上化作天河傾瀉而下,帕米爾高原上為降雨而歡呼祈禱的牧民們並不知曉,那是失去愛人的神明落下的眼淚。
*
下山的路和來時相反,楊戩走在前,沉香跟在後,兩個人還是甚少說話,但那氣氛並不讓人難受——起碼對楊戩而言還是這樣。
一直走到山腳下,沉香仰起頭打了個淩厲的呼哨,遠方高原上突然湧動起灰色的浮浪,頃刻間那浪花逼近到眼前——沉香騎到為首的灰色巨狼上,回首對楊戩說:舅舅。
“昂。”
“除夕見。”
楊戩笑了,他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