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好靜，夜好漫長，就像是阿萍無邊的等待一般看不到儘頭。

黑夜是傷者治愈自己的良藥，勾出回憶，填補過此刻的撕裂，用一層厚厚的繭子將自己包裹，如果不想出來，任誰也無法破繭。

下弦月，東邊掛月，西邊疏漏，臘月將近，蜀中已冷得不行。但要禦寒，還是為難了一間茅屋。

茅屋中睡了一對夫婦，一個擁著另一個，因為太冷，實在太冷。跳動的心臟讓溫熱的血液流便全身，隻要有兩個，便可以相互取暖了。

夜已深……

鼾聲從床榻上傳來，竟是要比天邊的月更加明亮些。

同床異夢者，枕上不眠人。

一床被子破了口，露出一點點裡布，裡布黝黑，好在結實得緊，沒有棉絮露出來。

被子的大部分卷在一個人身上，阿萍蜷縮起來，背過身去，冷風灌進胸腹。

傷口劃開了皮肉，皮肉緊貼著布和草，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冷風呼嘯，榻上的人起身，他今天又睡了一個好覺。

賢惠的妻子今日又做好了稀飯。隻是……這稀飯裡的紅薯實在切得大塊，心子有些半生不熟。

“嗤！”無意義的音節，極顯然的不滿。

餘光暼到那個人的一抖。

於是憤怒地撂下碗筷，出去找些樂子。

…………

即便是農忙，懶漢也有忙裡偷閒的好本事，何況冬日。

阿萍喜歡冬日。冬日的懶漢最閒、最不著家，閒著的懶漢心情最好，心中牽掛的隻有他的樂子，而不會牽掛於阿萍的一舉一動。冬日的阿萍最為自在。

阿萍拿起斧頭和麻繩，鎖好房門便去了後山。

後山有一片竹林，竹皮脫落，斑斑駁駁的落在厚實的土地上。阿萍蹲在地上，粗糙的手指泛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顏色，似是洗不淨的灰黑，又帶著脫不去的土黃。這雙手手背通紅，扒開竹皮和泥土，扒出一個小小的木匣子。打開一層層包裹的的布料，露出一隻碧玉步搖。

後山有一條小溪，山溪純淨，到午間出太陽時便會解凍一些。

那是一隻極美的步搖，簪頭俏似一隻相思鳥的鳥頭，曲線向下，一小部分凸了出來，像是折扇未開，那是相思鳥將飛未飛時的羽翼。嘴吻處刻意加長了些許，和一個小巧的玉環相扣，用銀絲連在嘴吻處，另一端又用銀絲連了一顆紫色偏紅、極為通透的紫鴉烏。

碧玉中的白色部分恰好被做成了相思鳥身子與羽翼相接的那一部分。步搖的每一處無一不顯著工匠的心意。

阿萍握著那隻步搖，愣愣然看了許久的溪水，不知是在看誰。

“我年輕那會兒，真的多好看。”話不知說給誰聽。

……

吳家壩裡有個吳鏟鏟兒。多少有點手藝，會做鎖子，會補鍋，雕個木頭雕個碑也不在話下。人老了之後田地裡的重活做不動，就交給兩個兒子。大兒子吳大，這年虛歲十七，二兒子吳二，和大兒子差了六歲。吳鏟鏟自己則在家做些手藝活，或是走梁串壩去補鍋。

吳鏟鏟覺得，吳大是時候成家了。吳大也這麼覺得。吳大尤其覺得，他應該找一個像吳阿萍一樣的，而且，最好就是吳阿萍本萍。

吳大問他的老爹：“你看吳阿萍要得不？”

那個佝僂的老頭從一地木屑中抬起腦袋：“人家妹崽看得上你不？”

吳大沉默。